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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社稷依托谶元老,鸿儒谈笑寄重兵。
贼火难撼江南水,猷合颂危苛矞荆。
虎帐严旁暮垂午,麒麟阁经肃拜庚。
天下苍生凭保障,悠悠青史留芳名。
话说当时道君皇帝正待宣旨,忽然朝臣中一人出班相谏,道君皇帝看时,乃是谏议大夫李君一。这李君一是渭州华阴县人氏,表字怀康,身长七尺有三,青面黄皮朱红唇,一双杏子眼,开合如羽箭,两分剑锋俏眉,三寸细髯须垂,虽非十分俊美,却也是浮白载笔,深心难揣。李君一每当上朝之际必当弹劾奸佞,克己奉公。下朝暇时又好品评文史,囊撰古今,故而又自号其乃介石道人。再说其出身官宦世家,因其大父李虎辅、先祖李鹤叟皆是先朝老臣,名声在赫。李君一自幼便也是饱读诗书,一心谋国,实乃当朝一个冷毡清官。又有因其生时睿星降吉,及至弱冠年岁便自可饱读经书,养性修身,享誉郊野。后年殿试之上,朗朗开言,足令众人心折;文词义旗设色,写得声光奕奕,山岳震动。竟有昔年汉末周郎风度,道君皇帝看后大为惊喜,便命伶人李龟年作曲《麒麟献宝》传唱京师,家喻户晓,故而时人皆称其为麒麟角李君一。有诗为证:
鸿儒传经碣,机巧心魔湮。
三朝元老裔,谏言诛世奸。
奇谋人莫算,驱虎吞猷鼋。
诡道麒麟角,英雄生凌轩。
当下上皇见李君一上奏,遂道:“爱卿有何高见?”李君一道:“方贼肆虐江南,旬年有余,而今天兵征讨,一乃捍我疆土,二乃扬我大宋龙武之威,不可小觑。然依微臣之意,陛下此番分遣京畿禁军,六路官兵非乃上策。”上皇道:“允卿复言。”李君一道:“蕃兵久来武备废弛,尚肯维系一方治安太平,若为征贼王师,则不堪此用。京畿禁军顾卫我皇安危,亦不可轻而抽调。”上皇道:“既是如此,则依卿之意,是为何人可选。”李君一道:“战阵之兵,贵精而骁,则河南河北,上党太原,京北弘农,颍州汝南,中山安平,江夏零陵,云中雁门,陇西汉阳,琅玡彭城,清河天水此十处节度使皆乃能征善战之将,协同本部,酌此调用,正为适时。”上皇道:“善哉,则此南贼逆反,便可尽嘱卿等鼎力而为矣。”遂尽数收回成命,改行李君一谏言之策,逐一照办。
李君一又奏道:“太尉高俅麾下亦有无数精兵良将,也可调用,共立功勋,为国划谋。”上皇道:“卿之举用,必当胜可。”李君一道:“我皇圣明,然臣以为此番平叛圣上却不可单享深宫之欢,而置我三军于不顾。”上皇道:“爱卿之意,莫不是朕当仿效昔年真宗在位之时,御驾亲征否?”李君一道:“昔日黥布叛逆,汉高祖亲征讨贼;隗嚣违抗,光武帝西伐逆反;曹魏明帝亦有亲征御驾,此皆为振奋三军之举,耀武扬威。圣上理应暂时亲临军旅,假使将士得以借助天威,然陛下为乃万民之君,不可轻举妄动。”上皇道:“即是如此,爱卿之意当要如何?”李君一奏道:“武王伐纣,当先盟津誓师,勉励王军。践土之盟,晋公亦先黄河大阅,方可成就春秋霸业。今番圣上既要扬我国威,亦当行此大举。”天子欣然应允,便叫蔡京传旨,于诸军取齐后在御教场上训武观兵,检验三军,当即朝罢,李君一亦告退。
天子大喜,随即降旨,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荡寇大元帅,殿帅府太尉高俅为副元帅,赐予金印兵符,任从各处调选兵将,去征讨江南方腊,择日出师起行。官家宣罢圣旨,随即退朝,众官各散。童贯、高俅送太师到府。便唤中书省关房掾史,传奉圣旨,定夺拨军。
高太尉道:“前者有十节度使,多曾与国家建功,或征西夏、大辽,或伐安南、青唐羌等处,武艺精熟。请降指使,差拨为将。”当时蔡太师依允,便拨十道札付文书,仰各各部领所属精兵三万,前赴东京取齐,听候调用。那十个节度使非同小可,每人领军三万,克期并进。那十路军马?
第一路,风流明秀,威播乾坤,河南河北节度使,风流枪王焕,引副将袁通、翟明;
第二路,枪棒擅名,屈己待士,上党太原节度使,章字号徐京,引副将陆厚宇、贾进;
第三路,勇悍狂侠,专犯忌讳,京北弘农节度使,独行虎王文德,引副将莫琦、夏人英;
第四路,赈穷救急,声价掀天,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大郎梅展,引副将范杰、娄芳;
第五路,武艺超群,威仪出众,中山安平节度使,开锋枪张开,引副将庄迈、荀豫;
第六路,将门宗派,枪安寰宇,江夏零陵节度使,拦路虎杨温,引副将杨震、杨沂中;
第七路,名震河西,声闻夷夏,云中雁门节度使,天将韩存保,引副将韩泽、韩滢;
第八路,胆大心细,临事巧变,陇西汉阳节度使,吠天犬李从吉,引副将冯琛、许猛;
第九路,霸王昆裔,勇迈绝伦,琅玡彭城节度使,神臂弓项元镇,引副将项飞鹄、项飞莹;
第十路,善游豪俊,广纳英雄,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南岗荆忠,引副将赵霸、荆超。
原来这十路军马,都是曾经训练精兵,更兼这十节度使,旧日大都是在绿林丛中出身,后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都是精锐勇猛之人,非是一时建了些少功名。当日中书省定了程限,发十道公文,要这十路军马如期都到东京,迟慢者,定依军令处置。
却说童贯受了天子拜命,径到枢密院中,便到本衙,点起精兵马、步各二万,差枢密院八大总兵统率。那八员上将?乃是:
马军总兵射天狼李明
步军总兵翻山虎段鹏举
马军总兵赛彦章王义
步军总兵花面熊陈翥
马军总兵神槊手马万里
步军总兵铁戟将吴秉彝
马军总兵摩云雕周信
步军总兵穿林狮韩天麟
又于京师御林军中选点骁骑军四万,于御营中选四员大将,为左羽右翼。那四员?
乃是:
御前飞龙大将三眼龙酆美
御前飞虎大将金枪虎毕胜
御前九门提督赛张飞蒋超
皇城兵马总管金锏将刘廷灿
这边高俅亦起军四万,着四个殿帅府统制:黑金刚魏豹、铁鞭郁斌、赛周仓周成、秃发神仇鳌统领。更兼其帐前牙将极多,于内两个心腹人:一个唤做党世英,一个唤做党世雄,弟兄二人见做统制官,颇有武艺,百十人近身不得,亦随军前往。当时恰有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进京述职,禀道:“徐某幼年游历江湖,使枪卖药之时,曾与一人交游。那人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有孙、吴之才调,诸葛之智谋,姓闻名焕章,见在东京城外安仁村教学。若得此人来为参谋,可以敌江南贼寇之诡计。”高太尉听说,便差首将一员,赍带段匹鞍马,礼请这教村学秀才闻焕章,来为军前参谋。这闻焕章有一妹,名唤闻焕颜,自幼便好攀岩赴险、捕猿弹雀,全不似女儿做派,又饱读诗书,有些智谋。听闻哥哥出山,亦要同往。闻焕章拗不过,只得应了她。
又有八十万禁军龙猛、虎威、捧日、忠义四营都统赵燕谋、吕永泰、章洵、齐斡,这四个将军,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去那四营内一个个选拣长身体健,腰细膀阔,山东、河北,能登山,惯赴水,那一等精锐军汉,每营各有五千,一同进剿。
时朝廷方约女真攻契丹,取燕云地,陕西劲兵多聚辇下,兵食皆已调习待命。适闻腊起,天子诏辛兴宗、杨惟忠统熙河兵,刘镇统泾原兵,杨可世、赵明统环庆兵,黄迪统鄜延兵,马公直统秦凤兵,翼景统河东兵,殿前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充宣抚司都统制诸路军马。率禁旅及京畿、关右、河东蕃汉兵三万,入京听用。
且说青州知州复姓慕容,双名彦达,乃是当今道君圣上慕容贵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势要,在青州横行,残害良民,欺罔僚友,无所不为。如今听闻天兵征讨方腊,亦要争功,便与青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统制秦明商议,点起本部马军两千,步军八千,至东京请战。
诏书已下,不觉间诸路人马先后至东京取齐。只见那御教场十里正方,周围四十里,开方一百里,团团红墙围着。演武厅乃是九间大殿,朱门黄瓦。面前华表石兽,文石龙墀,都有朱红栅栏护着。左首将台上竖着一枝冲霄拔地的黄漆旗竿,上有一面杏黄旗;又一枝红旗竿,比那黄的短得一半,上有一面红旗,大大书着一个“帅”字,都随风荡漾。台上许多军官,全装盔甲,立着看守。那架子上许多鲜明杂色令旗,又有乐器金鼓。台下如意顶帐篷内,端坐着掌旗鼓的兵部尚书,旁边无数人伺候着。中间一条黄土甬道,从龙墀起,望过去杳杳茫茫的,直接到照墙边。照墙上好似彩画着五云捧日。那时太阳离地,晓雾尽散。教场里静荡荡的,存着那四十八万大军,毫不挨挤。只见那些军官兵丁,都全装着,却不归队伍,也有立的,也有走来走去的,也有坐在草地上说话的,纷纷乱乱。那些战马都背着鞍鞒,散放着地下啃青。那些大纛旗帜,却都归队伍,按方位齐齐整整的插在地下。又只见密密层层,成千成万,无数的帐房,一带一带的鱼鳞也似比着。说不尽那族旗耀日,剑戟如林。
中军万人以为方阵,皆白裳、白旂、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王亲秉钺,载白旗以中阵而立。左军亦如之,皆赤裳,赤旂、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右军亦如之,皆玄裳、玄旗、黑甲、乌羽之矰,望之如墨。昧明,王乃秉枹,亲就鸣钟鼓,三军皆哗扣以振旅,其声动天地,兵马已齐。
正看时,只见远远地照墙脚边一骑马飞上来,须臾到教场中心。乃是知阁门事的军官,手执一面黄旗,传谕道:“车驾启行!”那教场里各路将弁,都云收雾卷的归回本阵,排齐队伍,对面立着,露出当中的一条御道。少刻,照墙外又来了一阵马上官员,飞奔上来,都是御前供奉亲军,转到九间大殿后面去了。又等了许久,只见照墙边浓烟冲起,扑通通的九个号炮响亮,卤簿仪仗到来。教场里静悄悄的,谁敢做声。御前驯象一对一对的,从照墙两边分头进来。象队之后,都是神龙卫兵马,豹尾枪排得麻林也似。羽林军后,尽是左右金枪班。殿上撞钟伐鼓。这边将台上大吹大擂,鼓角齐鸣。兵部尚书率领部属,都到南道边立着,伺候接驾。金枪后面,黄罗伞盖,龙凤旌旗,自有那些内官掌管。当朝太师蔡京,全身朝服,骑着高头大马,做那车驾的前驱。一派仙乐嘹亮,提炉内龙涎香袅,导引着九龙宝辇。那辇却是空的。官家并不亲到。辇内一张金龙交椅上盖着龙凤披罩,三十六个校尉抬着那辇。陪辇大臣,乃是同平章事赵忭、领枢密院事枢密正使童贯、殿帅府掌兵太尉高俅、太傅杨戬。辇后又有无数随扈的精兵猛将,按部随班进教场来。四十八万天兵,分两边齐齐的俯伏。蔡京到龙墀边下马,就那御道右边,与兵部尚书对面跪下;赵忭、童贯、杨戬、高俅都按本位,夹御道跪下,俯伏接驾。法驾直上正殿,转身朝外大座。龙墀下又飞起九个号炮。鼓吹已罢,蔡京等众大臣都上金阶,依班舞蹈毕,分列左右。蔡京代天宣旨发放,当驾官高喝一声,“起去。”四十八万天兵齐呼道:“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面八方震天震地的一声,一齐立起。卤簿仪仗分头撤去。各营兵马例卷下去,各归本营。那些帐房都变了十八座大营,中间一座御营。霎时间四十八万众收尽,营门都闭,教场里不见一个兵马,静荡荡的只有十九个大营寨。
许多时,只见那兵部尚书顶着阵图册本,到龙墀上跪着进上,当驾官接了去。殿上喝声,“下去。”兵部尚书便到将台上伺候。须臾蔡京代天传旨,喝叫一声,“开操。”只见杨戬、高俅二人,早已捧着那上用的令旗、令箭,齐到将台上来。兵部尚书领了旨,就传令开操。将台下又一连三个号炮响,鼓角齐鸣,那两旁十八座营门大开,马队当先,徐徐而出;到了界限,一声鸣金,齐齐的收住。只见三通鼓罢,将台上黄旗招飐,马军队站在第一层;红旗招飐,大炮鸟枪队站在第二层;青旗招飐,弓弩队站在第三层;黑旗招飐,刀牌队站在第四层;白旗招飐,长枪队站在第五层。四十八万兵马共作五层,旌旗飘动。那阵的后面又有许多大纛,都是各营压阵的大将,齐对殿上立着,只等号令下来。只见那黄旗忽地分开,那些马军队泼刺刺分头撤去,绕着抄到大阵后面去了,露出大炮鸟枪来;一声号炮,红旗往下一压,阵后战鼓催动,阵前枪炮齐发。那一片声响,好一似地裂山崩。
那官军一阵枪炮放毕,大阵移到第二进;又依号令,再放一阵枪炮,大阵移到第三进。话休絮烦,递连移到第九进,放了九阵枪炮。到那第九进上,红旗霍的往地下一扫,竖起来,只见信炮飞起,阵里鼓角齐鸣,枪炮兵按着连环步位,递放那连环枪炮,乒乒乓乓,好似数万雷霆霹雳一齐崩炸,震得那教场里的地都有些动摇。鸣金一声,一齐收住,寂然无声。红旗又是一掠,那大炮不动,连环枪直卷上来,直打得烟尘障夭,黑烟内电焰乱射。四十八万天兵都裹在浓烟里面,那里还见一个人影。红旗一拂,鸟枪都退。只见青旗竖起,弓弩手往浓烟里拥出,万弩齐发,那乱箭如飞蝗骤雨一般。将台下信炮连催,黑白旗起,长枪随刀牌一齐杀出。黄旗又起,马军分两翼抄出阵前,对仗厮杀。枪炮兵去那两下埋伏,齐震一声,马军都两边分散。将台上磨动那面五色总旗,一片锣鸣,吹打得胜鼓乐,大炮、鸟枪、弓弩、刀牌、长枪都收住了,各归部伍,齐齐立起八个方营。大吹大擂,按着次序,缓缓归营,营门都闭了。御营里中门大开,里面设立龙凤仪仗,黄钺白旄,听得那笙萧管乐,奏动细乐,仙音嘹亮,悠悠扬扬的。忽然营门又闭,御营内连珠炮响。一声呐喊,海覆江翻,八营兵马随着旌旗飞出,把御营护住,翻翻滚滚结成一个大方阵。御营里一个号炮,那些大炮、鸟枪刮刺刺的从东北往西南上,流水也似的赶过去,那片声音殷殷的往四面山里卷了去。又一个号炮,仍从西南往东北赶过来。如此三转,一齐呐喊,战鼓齐鸣,仍归到起先接驾的所在,队伍齐齐整整的立着。那御营产八个大寨都不见了,教场中间叉起一面大红猩猩旗,上面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金字。将台上下画角吹动,一齐奏那四海异平的乐。只见旌旗翩翻,春风荡漾,鞭敲金镫,草衬马蹄。有诗为证:
虎耀鼙甲光连空,三军箭纹交敛红。
赤帝龙孙鲜甲怒,临流一眄生阴风。
鼍鼓三声报天子,雕旗兽车凌波起。
雷吼涛惊岳阳楼,石鲸眼裂蟠蛟死。
检阅已毕,三军齐心。再说金陵建康府有一支镇海水军,为头统制官唤做刘梦龙。那人初生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感而遂生。及至长大,善知水性。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升做军官都统制,统领一万五千水军,棹船五百只,守住江南。高太尉要取这支水军并船只,星夜赶至淮东泰州。又差一个心腹人,唤做牛邦喜,也做到副统制,教他去沿江上下,并一应河道内,拘刷船只,都要来泰州取齐,交割调用。号令已定,旬日之间,诸事完备。一应接续军粮,并是太傅杨戬差人趱运。
话说分拨已定,克日兴兵。有节度使王文德,并副将莫琦、夏人英,领着京兆等处一路军马,星夜赶路,当先到扬州来。离州尚有四十余里。当日催动人马,赶到一个去处,地名凤尾坡。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转出一彪军马来。当先一将拦路。那员将面如满月,唇如抹硃,戴一顶束发紫金冠,穿一领桃红团花道袍,生得十分俊俏。旗号上写得分明:“扬州兵马总管云”,使一口大刀。此将乃是方腊麾下伪扬州大都督云天彪之子云龙。云龙勒定战马,截住大路,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下马受缚,更待何时!”这王文德兜住马,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我等十节度使,累建大功,名扬天下,上将王文德么?”云龙大笑,喝道:“只你便是杀晚爷的大顽!”王文德听了大怒,骂道:“反国草寇,怎敢辱吾!”拍马挺刀,直取云龙。云龙也挺刀来迎。两将刀斗刀,马斗马。战到五六十合,云龙武艺到底敌不过王文德,渐渐气力不加,刀法散乱,喝一声:“少歇再战!”各归本阵。王文德分付众军,休要恋战,且冲过去。王文德在前,三军在后,大发声喊,杀将过去。云龙后面引军追赶。将过林子,正走之间,前面又冲出一彪军马来。为首一员上将,正是那惯使飞锤的都监傅玉,在马上大喝一声:“休走!”抡动猿臂,一个飞锤打将来,望王文德胸坎上便着。急待躲时,只见铜环响亮,飞锤早到,急闪不迭,却得副将莫琦死命挡住。王文德伏鞍而走,跑马奔逃。两将赶来,看看赶上,只见侧首冲过一队军来。王文德看时,却是一般的节度使杨温军马,齐来救应。看莫琦时,吃一锤打碎了五脏六腑,坠于马下,三魂荡荡,七魄幽幽,已是活不得了。云龙、傅玉不敢来追,拔刀割了莫琦首级,自回去了。王文德、杨温见折了莫琦,只得退兵三十里扎营,一面加派催文,求主力会师。
只说云龙同傅玉返还扬州,云龙禀告云天彪道:“孩儿同傅玉将军自这扬州城外封兵岭一带巡视,果见得宋兵先头部队来此,遭我等大败一遭,杀得这个无名小将归来。”云天彪笑道:“我道是什么大军,他既敢从封兵岭来,莫说那东面平冈,你外面看他平坦,里面却甚崎岖,峡路内都是苦竹签、铁蒺黎,人马难行。便是这封兵岭后的玄武关,里面还有一座松门关,转湾山凹之处,都有炮位镇守。即便攻破此二关,尚还需数日方能来至扬州城下。既是那厮已从此攻关,则我便调城内防御使风会领一万大军速速在封兵岭扎下大寨,提起驻防,以逸待劳。”风会领令,率兵出走,云天彪又领毕应元引兵五千自玄武关上驻扎,再唤傅玉道:“封兵岭东侧之路名唤虎跳口,乃山僻小路,此处可以屯兵扎寨。我现与你一万兵马,去此处屯扎。若是风会处告危,则可引兵救之。”傅玉领令,引兵而去。云天彪又道:“此番官兵来袭,必再一员大将屯兵于封兵岭之右,方可防之。”遂唤云龙引本部兵马去封兵岭之右平坦大口上屯扎。云龙叫道:“爹爹怎敢小觑孩儿,我自为前部,理合当先破敌,何故置我于安闲之地?’云天彪道:“前锋破敌,乃偏裨之事耳。今番令龙儿你接应玄武关,当守松门关冲要道路,进可接应玄武,退可保守松门,此乃大任也,何为安闲乎?切勿以等闲视之,失吾大事。切宜小心在意!”云龙听罢大喜,亦引兵而去。云天彪恰才心安,众人都拜服。云天彪又道:“早晚宋军救兵必来。其首回来攻封兵岭失利,若是此番转自左侧西灏山上小路而走,则也为我所掣肘。便点毕应元、欧阳寿通领一支人马在彼埋伏,放贼兵过去,却从他背后杀出,纵火烧他辎重。我引兵来接应,必获全胜。”毕应元领命,同欧阳寿通领兵去了。这里云天彪自与众将仍在城中开讲春秋大论,不题。
不到数日,因连接王文德、杨温告急文书,说:“云天彪手下精兵强将骁勇,十分危急,求速发救兵会合。”童贯看了,连忙催进兵马,杀奔扬州府,来救王文德二人。按下慢表。
却说朝廷大军一路星夜疾驰,马不停蹄,乃有童、高、慕容彦达三路军兵先到,来至王文德二人的营寨处,王文德、杨温出来相迎,众人见那寨中都是挂着白绫,连忙惊问,方知早先副官莫琦战死,前日风会又自引兵来夜袭,参军祝长明不幸死于乱兵刀下,出师未捷,便已折损两将,众人无不扼腕叹息。落座看茶,谈论军机,言语之间,便是过了一日。就听探子飞马突然来报道:“风会又引兵来战了,正在寨外挑阵叫骂!”童贯道:“谁人可去斩此贼来?”言未毕,见座中一员大汉起身道:“下官党世英,可斩风会归来。”又见身旁同族兄弟党世雄亦挺剑起身道:“我随哥哥一同前去,必能得胜而归。”童贯大喜,急令出战。党世英手提大刀,党世雄绰剑上马。二人出寨,擂鼓动响,风会在马上大喝道:“谁人却来领死!”党世英、党世雄齐声道:“狂口贼人,看我战你!”风会长啸一声,一口大刀,飞身上前,一面敌住党世英,一面兼战党世雄。杀气影中,刀光一闪,党世英头颅滚地,翻身落马,党世雄惊退,官军亦稍却。风会趁机一气上前,跃马复一刀,党世雄亦被斩于马下。士卒报入帐中,童贯大惊,复问众将时,就见阶下一人大呼出座,缓至跟前,垂刀拜道:“小将愿往,定当斩风会首级献于帐下!”众人视之,只见那人身长七尺,剑眉如玉,鼻如悬胆,双目凌凌,立于帐前。童贯连忙问其身份。那人拜道:“小人姓丘,单名一个岳字,表字茂凯。现乃麾下统军副将。”童贯道:“不过一蕞尔小官,何敢来此冒讳?那风会非等闲之辈,如若不胜,当以何论?”丘岳道:“小人愿立军令状,若是不得胜风会归来,当受炮烙斧钺,亦不悔之。”王义道:“既是如此果勇之辈,必当不俗之人。”童贯听了王义这般说,便允丘岳出战,丘岳拜谢,转身出帐,飞身上马,大开寨门。那风会骑着匹点子高头马,一张紫禁面皮,额边几根虎须,戴一顶万字头巾,穿一领酱色战袍,系一条玄色战裙,手握一杆泼风九环大砍刀,正当前方喝问道:“尔等却遣何人来送死?”丘岳手握偃月三停刀,跨骑大宛冬青马,横刀上前,笑道:“风老弟如何这等眼拙?连年兄都认不得了?”风会见是丘岳,亦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是丘兄在此,自那年武科一别,不觉竟已二十年了。而今你我各为其主,免不得倒了一个也!”
原来丘岳、风会二人乃是昔年同举武科出身,于解试时相识,结下莫大交情,于武艺上却是互较着长短。自解试直至殿试,皆是丘岳略胜些少。后两个同中武进士,各投任所,自此再无交集。适才丘岳请命,亦是成竹在胸之意。当下丘岳道:“世事难料,今日见矣!而今再会,丘岳不敢以私废公矣!”风会笑道:“自然,昔年我每每输与你,心下早有一股气在。人云无百斫不折之木,今日俺偏要斫倒你这老木。”丘岳笑道:“这话昔年你也不知说了几百次,而今且来一试罢。”言讫,拍马舞刀,直奔风会,风会见状,亦挺刀来战。征尘影里,杀气阴中,不见将军虎躯显,但见马蹄踏地,刀光遮拦,霍霍招架无休歇,喊声震动天地颤。杀气弥漫,牛斗星寒,海覆江翻,官兵贼兵各自上前叫喊助威,两边阵上擂鼓高鸣,各自助力。直斗有一百五十余合,两个皆是面色通红,气喘如牛。忽然丘岳一刀扫向风会右肩,风会急相抵时,不想丘岳这刀使尽全力,却听得叮咣一声,手臂一震,大刀磕飞,风会大惊,正待走时,丘岳宝刀已落,连头带肩砍为两段。南军呐喊一声,各自散了。丘岳大笑道:“今日还是我胜!”话语未毕,忽觉口中一咸,便咳出一大口鲜血来,坐不住鞍鞯,撞下马来。众军连忙抢出扶起,割了风会首级,同回帐中复命。
且说童贯见风会已是伏诛,便赐丘岳蒜金五十两,红绢绸袍一巾,温酒一杯,彘肩一条。却见丘岳挣开相扶士卒,扯盘案于地,再搁彘肩,满饮温酒,拔剑切而啖彘肩,童贯道:“将军着伤在身,可能再饮乎?”丘岳道:“小将为国效死,虽袍泽尚诛之,一时着伤,理固宜然,岂可以此避斗酒之饮?眼下小将虽斩得风会于此,然方贼肆虐江南何日方平尚未可知,且请童贤相休要迟疑,趁此胜机,一鼓作气,连破二关,直捣扬州,救得万民方才为好。”王义起身做礼道:”将军真有大汉舞阳之风,在下敬服。“丘岳道:“下官不敢,只愿贤相肯允小将之言,早日光复江南。”众人皆称是,童贯便教扶持丘岳往后营歇息,自与高俅于寨中计议进兵之策。就听座中统制仇鳌道:“小人本就是扬州人氏,知晓此处名唤封兵岭,过后乃是玄武关、松门关,极难攻打,需破此二关方才可踱至扬州。”副军师闻焕颜道:“我也素闻此二关乃扬州之艰险重关,倘若强攻则难觅机,为今之计,可先着两侧山路进军,舟船同行,水陆并进。”童贯、高俅称是。高俅先使人去近处山上,砍伐木植大树,附近州县,拘刷造船匠人,就扬州城外搭起船场,打造战船。一面出榜招募敢勇水手军士。
旬日间,又有数员将佐前来投军。一个是徐、泰二州兵马总管卓运远,因在家中排行第二,又善使铁枪,十分了得,故人都称他叫铁枪卓二。前番抵御方腊进犯,虽屡次却敌,仍是逐渐难支。今番见十七路天兵到此,遂会同徐州、泰州二路民兵,为首的人称先头斧邓齐、飞砂将韩羽,各引副将于灵、谭昌、杨日、杨月等,共是二万军马,随从征讨。
再说扬州城中客店内,歇着一个客人,姓叶名春,原是扬州城外东陵村人氏,善会造船。因家身累被方腊、云天彪残害不过,只得背井离乡,远走淮北各地,而今闻知得高太尉要伐木造船,征进方腊,以图取胜,便将自家绝学造船之术画作纸上,回返扬州,来求见高太尉。又有一个自告奋勇的赋闲老成官吏,姓王名瑾,本处人氏,乃是叶春发小。那人平生尅毒,人尽呼为剜心王,颇有些智谋,亦是欲从征。高俅便将二人拨入军中,都做个偏将。
当即三军收拾行李,各部将佐领大队人马, 媪相童贯分领将佐攻打封兵岭左侧处,将佐二十三员:
正将八员:童贯、李光裕、酆美、毕胜、蒋超、刘廷灿、韩羽、邓齐
偏将十二员:段鹏举、陈翥、吴秉彝、韩天麟、李明、王义、马万里、周信、杨日、杨月、于灵、谭昌
水军将佐三员:
刘梦龙、唐晨、黄璐豪
太尉高俅分领将佐攻打封兵岭右侧处,将佐三十四员:
正将十二员:高俅、慕容彦达、闻焕章、魏豹、郁斌、周成、仇鳌、王文德、杨温、卓运远、秦明、丘岳
偏将十八员:闻焕颜、周昂、王禀、赵谭、夏人英、杨震、杨沂中、黄信、郝思文、魏定国、莫天雄、陆凯、钟正、阚忠、刘高、叶春、王瑾
水军将佐四员:
牛邦喜、袁皓辰、任浩辉、顾凯文
且说媪相童贯领起分定人马,先行攻打封兵岭左侧西灏山处,拨马军长驱大进,望西灏山杀来。一路摇旗擂鼓搦战。毕应元自寨上看了大惊道:“这官兵怎的来此了,莫不是风会处失守了?”却见欧阳寿通自一旁叫人备了战马道:“蕞尔小国,焉敢犯境,待寿通去斩其首级。”便叫开寨门,一马而出,抽出一根八楞虎眼钢鞭,飞驰而来。怎的模样,曾有一首《渔家傲》赞其威风:
沧海龙潜天未弃,钓竿抛却从王事。手掣鲸鲵真似戏,舒壮志,渔汀重看云山翠。
忆昔奇才无处使,雄心寂寞秋江里。雷雨风云非偶尔,谁媲美,群惊渭水鹰扬起。
官兵堆中亦有一员虎将驰马而出,正是童贯心腹赛彦章王义。手挺双枪,一马当先而出,直取欧阳寿通。原来这王义善使两杆混铁点钢枪,平生少有败绩,自诩胜过后梁大将王彦章,故此取此绰号。当下欧阳寿通也使钢鞭来迎。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二将约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穿林狮韩天麟见王义久战不能取胜,拍马挺枪,迳来助战。欧阳寿通见了,大喝一声,丝毫不惧,一根钢鞭列列敌住王义、韩天麟。三匹马两对儿在道上厮杀。童贯看了喝彩不迭。三人斗到间深里,欧阳寿通已抵不住,虚架一鞭拨马便走。王义、韩天麟正待追时,忽然一支修干雕翎狼牙箭自远处射来,正中王义心窝。王义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原来毕应元自寨上看欧阳寿通出马交战,见那王义、韩天麟出战,深恐欧阳寿通难敌二将,便自背上取下麒麟袋内一张铁胎桦皮宝雕弓,张弓搭箭,一发而中。韩天麟看得心惊,拨马便走。欧阳寿通见状,当即高举钢鞭追将来。射天狼李明眼瞅韩天麟陷危,当即赶来,挡住欧阳寿通。翻山虎段鹏举见状,大声喝道:“枢相速速点兵破寨!”童贯方才悟着要事,全军突击。官兵一拥杀上,贼军抵敌不住,阵势大乱。毕应元正在慌张,早被吴秉彝一戟刺翻在地,取下首级。官兵人人皆逞威展能,大杀贼兵,不留活口。不消一刻,贼兵已尽。众将各献首级,分功立赏。如此西灏山处尽被官兵收复,未尝走漏风声。
又说太尉高俅领起分定人马,转攻封兵岭右侧贼营,官军驾着船只,由河渡寨,马上小路,摆齐行伍,直抵营边,营中军心大乱。傅玉飞身出营,见得官军一齐呐喊杀上,营中贼兵慌做一团。傅玉抬起长枪,力杀百人,见那四个水军将领正在调兵自河口船上登岸,傅玉便转身隐在牙旗边看察,右手倒提着那颗流星飞锤,眼睁睁只瞟着那些船只。看那顾凯文挨得亲切,便运动猿臂,一飞锤抨去。喝一声:“着!”顾凯文不防有人暗算,只见铜环响亮,飞锤早到,当时急闪不迭,胸坎上打个正着,栽入水中,舟上官兵立时大乱,傅玉奋勇杀尽,夺得此舟,转身一跃而起,跳至另头,正迎着任浩辉,任浩辉看这傅玉如此勇猛,一时竟至手无所措,傅玉趁机一枪刺中心窝,撅向水里去了。牛邦喜、袁皓辰忙叫四方兵士万箭齐发,傅玉一支长枪难敌箭雨,身中数十箭,仍旧挺身不倒,傅玉咬牙切齿,怒目而视。拼尽余力自腰上摸出一飞锤,预备要朝牛邦喜面门上打,牛邦喜连忙抓起一箭射着傅玉手腕,傅玉大吼一声,翻身落水而亡。眼见主将身死,贼兵早是军心淆乱,齐齐跪地乞降。童贯下令所擒贼将,就地碎剐,缅怀亡将。眼见两军已是会师,绕过玄武关,直奔松门关而去。趁夜而攻,不漏消息,星夜疾驰,五更已后,便是到得松门关前。却见那守门军士竟不在关上驻防,只在关前安营扎寨,列为一壁,势曰背水。
原来这云龙虽自幼便随其父生长军营,排阵布军,畅言兵事,自以为天下莫能当,泛之夸夸其谈。又尝与山阴妖仙忽来道人阔论军机,忽来道人数设攻城诡道之术,云龙亦数拒而破之,军中将卒多是惊奇,独有清明名士王士雄言曰:“兵者,乃战阵之死地也,而易言者,岂不若将士之生死置之度外。假使不以此子为将即已,若必将之,亡军者必当此人也。”果然云天彪遣云龙来此驻防,云龙便把军士皆在关前设寨为营,言称效用兵法背水一战之计,偏将飞廉皇甫雄多番苦劝。云龙厉声斥道:“你这厮莫要胡言乱道!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今以此背关之势,众将岂不死战?自以一可当百也。我自小素读兵书,爹爹诸事尚有问于我,你奈何相阻!”皇甫雄听罢仰天长叹道:“今番我等尽亡于此地了。”这日黎明,天刚灰蒙,把营兵士却见一人遍身血污,飞驰而来,皇甫雄大惊,连忙叫带入营中,那人正是欧阳寿通。云龙道:“你不是同毕团练守西灏山么,怎的这般来此了?”欧阳寿通气喘吁吁,缓缓才道:“不好了,官兵杀破西灏山,已经来此了!”众人大惊,说时迟,那时快,就看这松门关外喊声震天,梆声齐响,漫山遍野尽是官兵旗号,宋兵人马杀入营中来,贼兵军心早就漫散,只得各自逃生。
且说云龙见这官兵四下尽是杀来,自家军将你我相推,无一人敢动。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营门,不想正撞见秃发神仇鳌领着一伙官兵冲入,杀得这彪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左侧里又撞出郁斌,轮起九节鞭打将来。云龙抵当不住,拨马败逃。郁斌自后紧追不舍,幸赖皇甫雄从旁抽剑死命架住厮杀。不想右侧一遭赤松林处又转出赛周仓周成,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云龙倒攧将下来,就地同周成步斗厮杀。也是这云龙武艺着实不俗,同这周成鏖战半晌,大战数十合,你我相伤,俱是死于这片赤松林之中。众小将提着云龙首级径来中军,参见童贯、高俅请功。此时童贯、高俅已进营中坐下,令诸将各自去关上搜杀贼兵,尽皆捉获。那边皇甫雄战不过丘岳,眼见四周皆是官兵旗号,左右已无生路,只得下马受降,只称:“乞赐早死!”欧阳寿通本就力竭,经此一遭,竟是逼出无数气力,生生拳打得一条生路,周遭官兵皆是心惊,谁人都不敢上前,欧阳寿通见状,趁势夺了匹马儿骑上,挥泪只身一人逃奔扬州去了。
且说欧阳寿通一人一马只身逃回扬州,正值云天彪于城中开讲春秋大论,军中老幼正是泪流满面,欧阳寿通驾马直是撞入团中,翻身下马道:“大都督,官兵打来了。”云天彪急道:“吾儿何在?”欧阳寿通道:“已是战死了。”云天彪仰天悲鸣,当即集结精兵,杀出城外,正见官兵已是来袭。
两军对阵,那云天彪跨骑大白马,一身青巾绿袍,丹凤眼,卧蚕眉,倒提青龙偃月刀,厉声大喝,血泪横流,引兵搦战。众将齐出列阵,童贯见时,便对王义之子王之怡道:“你父昨日殁于王事,今你可前往为父报仇。”这王之怡此番随父前来江南,原是意欲得些经历,本无出战之意,故而连日来只是在己营中饮酒作乐,昨日一闻父亲战死,魂先已丢了八分。今日又听童贯令己出战,心下已然全无主意,却也只得挺起长枪,出马阵前。云天彪正待相迎时,背后一员提辖黑煞神王伯超叫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早挺枪杀出,两个战在一处。看官仔细,论武艺时,王之怡昔年亦有御夏之功,却远胜这王伯超。只为心下着慌,又不曾做出战之备,故而枪法全乱,不过斗了十余合,身上竟已着伤一十三处。又斗了数合,只见王伯超大喝一声,一枪刺入王之怡小腹,直穿出后背,从马上挑起,抛向地上去了。官军阵上韩天麟见王之怡身死,骤马挺枪,挟昨日战胜之威,争出阵来。云天彪大怒,舞刀出马,亲自来战,斗了十余合,云天彪抡转青龙刀,故意卖个破绽,放韩天麟把枪刺将入怀中来,却落空了。云天彪手起一刀,削飞头颅。童贯阵中大将三眼龙酆美见折了二将,大吼一声,挥刀来战,云天彪舞刀还迎,战了二十余合,云天彪勇猛异常,酆美招架不住,只得拨马败走。云天彪纵马赶来,那胯下战驹犹如西蜀赤兔,日行千里,飞走如风。看看将是赶上,云天彪高举青龙偃月刀,望准酆美后心便砍。众人皆是不敢去救,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阵傍一将圆睁环眼,倒竖虎须,挺起手中偃月三停刀,一下跃马上前,救下酆美,只身一人架住云天彪厮斗,大喝道:“背君禽兽,休走!丘岳在此!”
原来此番丘岳本在营中养伤,闻听天兵要与云天彪一战,按捺不住,便径来助战,正赶在这里。云天彪一下猝不及防,险被丘岳砍去右手,勃然大怒,调马转来便战丘岳。二个英雄同骑烈马,同使偃月刀,各自抖擞精神,酣战不休。一气连斗五十余合,难分胜负。这边青龙刀化作一片寒光,挥挥霍霍,翻翻滚滚,那头偃月刀直变一烁金羽,闪电也似,难得破绽。云天彪愤怒至极,只是用尽平生神威,丘岳两手几乎难握刀柄。擂鼓动响,马蹄銮铃,俱作一团扬尘。却见王禀手持一对斩马大剑,跨骑紫电青云,也自阵中飞撞而出,其后紧随小将周昂,倒提鱼纹宣花板斧,跨骑嘶风五花马,二人顷刻便至云天彪前,平地里一声马鸣,云天彪回首一看,就见王禀、周昂皆举兵器打来,云天彪挥刀分自敌住二将狠战,毫无乱法,一时战到三十合,仍是战不倒云天彪。丘岳刺斜里也来夹攻。四匹马儿丁字一般厮杀,荡起一片扬尘。周昂掣大斧一搠,云天彪侧身扭过,转而一刀砍来,王禀趁势持双剑架住。这三个英雄合力围住云天彪又是转灯儿一般厮杀。两边兵士都也张目结舌,看得呆了。云天彪微眯凤眼,架隔遮拦不定,忽的看着丘岳面上,虚晃一刀。丘岳不知是诈,急忙一闪,不想忽然胸口一痛,便撞下马去。原是云天彪本事非凡,早已寻得丘岳刀法破绽,便自马上杵地一旋,飞起一脚,正中丘岳心窝。王禀连忙策马去救。云天彪趁势荡开阵角,倒拖青龙刀,飞马便回。周昂那里肯舍,抬斧拍马赶来,却是追赶不上。身后军兵见状,喊声大震,一齐掩杀,王禀救下丘岳,转来奋勇当先,力斩鬼见愁来永儿、烈绝大郎赫连进明两员贼将,大军直厮杀至扬州城下,云天彪传令关闭城门,据城固守,不在话下。
当时大军围城半月之久。众将各施本领,无奈云天彪携城中众将守御得法,无有突破,童贯大怒,又叫三军大举攻城。几经多日厮杀,兵士早是饥肠疲乏,不堪再战,就见叶春出座道:“贤相且听小将一言。”童贯道:“但允。”叶春道:“扬州府城高墙厚,又经云天彪经营多久,强攻必难得其城池。”童贯道:“即是如此,汝有何计。”叶春道:“扬州四面环山抱水,此处向东十里处有一鳌湖,乃上古大泽,水量充沛,足可用之,小将已连日看得鳌湖水形势,相较扬州高下悬殊,不如效用汉末魏王决水灌淹下丕城之法,是时贤相只须命人将鳌湖下流壅住,又将通扬州水窦闸道的闸眼尽行闭塞,用作堵水,这里便将鳌湖上流堤岸掘开,湖水下泻,扬州城顷刻变成巨浸矣。”童贯大喜称善,全命叶春备机此计,叶春便传令牛邦喜领各军先行预备小杉板船、蜈蚣梭船等一应船只。到了下昼,又是亲率人手自下流筑堰闭闸,上流开堤放水。刘梦龙带着一彪官军已是先登船上,只听得鳌湖上流水声如雷转车鸣,从缺堤处汹汹而来,一夜水声不绝,果然水势凶险,必取城池,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城垣尽倒,窝铺皆休。旗帜随波,不见青红交杂。兵戈汩浪,难排霜雪争叉。僵尸如鱼鳖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榱题贴水飞。
比及黎明,水势浩大,漫山遍野,一望汪洋。那扬州城池已如碗子浸在巨海之中一般,只留着城楼雉堞,尺余城墙,尚未浸没。刘梦龙率官军驾着船只,摆齐行伍,飞掉竞渡,直抵城边,城上军心大乱。刘梦龙飞身登城,官军一齐呐喊杀上。提辖王伯超手无所措,早被段鹏举一棒攮中心窝,撅向水里去了。陈翥早已提刀上城,遇着防御万俟大年。万俟大年举锤迎斗,战不数合,早被陈翥一刀挥为两段,死在城上。统制官锦鳞蟒马元见进退无路,只好开城受降。此时众将兵士,尽皆登城,呼喊杀贼之声,震天盈地,杀入城中。云天彪本在府上开讲《春秋大论》,一闻此报,甚是大惊,连忙提刀上城,各门点视,只见四方白旗插满城头,官兵无不竭力攻城,云天彪只得亲身抵敌,力斩百人,不想城墙一脚猛可的钻出两个将弁来,却是周铁园、唐午峰这两个云天彪的心腹,周唐二人眼看云天彪气力将无,各取绳索,暗暗上前,一把套着云天彪,便如包粽般捆缚了四肢,高喊献城而降。
又说当时城中鼎沸,城下军民将士因见大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转眼间,连桌台也浮起来,房屋倾圯,都做了水中鱼鳖。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骸,顺流壅塞整个扬州府城。城中只有避暑宫,乃是南梁武帝出家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幸免于难。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刘梦龙查点这伙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小众贼隽官弁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见水有退,溜将下来。都被百姓擒获住,献解到刘梦龙处来。刘梦龙教送往童贯处处置。给发本且以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又差人往童贯处报捷。一面令军士埋葬尸骸,修筑城垣房屋,召民居住。
却说童贯得了胜信,就见周铁园、唐午峰二人将云天彪捆作一团,献于跟前,童贯发牛酒赏了二人,自是带下领赏。云天彪环顾两头,见得自家老父、爱子窀穸坟茔皆已是为水冲垮,烟消云散,空留一地狼藉。又看那出降百姓皆是举家欢庆,城西辟邪巷一关王庙前,只见一员大将塑像,早已被砸得面目青紫,长髯倒竖,不是云天彪又是那个?原来这扬州城内关王庙本要改为云家生祠,周仓、关平,也要换成云龙、傅玉之像。不想大事未得完工,扬州城池便已被官军收复。那城中刊行的《春秋大论》皆如厕筹一般撕作列列,散落泥水之中。
只听童贯厉声喝道:“背君禽兽,有辱家门,合当磔杀!”云天彪两眼无光,长跪泥地,无言以对,仰天长叹道:“我悔不听老父之言!”被刀斧手拖至一旁,须臾,云天彪一颗首级已是在此了。扬州城中百姓眼见云天彪吃磔,皆将身上银一钱买其肉一块,如手指般大,买下借酒顺啖之,食时必骂一声,历时一刻,云天彪身上骨肉悉数卖尽。首级悬挂城门之上,又立石碑刻于城门柳树前,上书四个小篆大字,唤作“遗臭万年”,以警世人,往来过者,无不暗自点头。有诗为证: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付东流。
经书忠义夸夸谈,一念堕贼败家风。
又有才人作诗曰:
洪水滔滔淹扬州,裨将背主献俘猷。
空余春秋千里论,漫有阿谀鄙言口。
祸事临头忆父劝,矢志不渝效沮授。
贪生却纳贼心谏,市曹血肉啖拂休。
至此扬州城已被尽数收复,童贯便命大宴三军,席间却见一人出座请示,说出一席话来,却因这一下,有道是:
落叶归根,习得武艺卖帝王。
魂归故土,青铜愁见鬓如霜。
毕竟这出座之辈何人是也?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九员南军将佐:
风会、毕应元、傅玉、云龙、来永儿、赫连进明、王伯超、万俟大年、云天彪
折了十员官军将佐:
莫琦、祝长明、党世英、党世雄、王义、顾凯文、任浩辉、周成、王之怡、韩天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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