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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闲聊中,也在卫燃在大方向的指引之下,布拉德驾驶着这辆挂着美军横须贺基地通行证的吉普车畅通无阻的开到了东京。
这里没有任何的像样的路牌指引,但无论布拉德还是卫燃,都无比确定这里就是东京。
无论战前的东京和战后进入新世纪的东京多么繁华又或者号称东方的什么,此时的这里现在只有一马平川的辽阔焦土。
驱车行驶在残存的,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格外干净的公路上,布拉德放慢了车速,和坐在副驾驶的卫燃各自看着两侧一览无余的景致。
这里所能看到的绝大多数建筑都已经被烈火烧灼的坍塌破败,即便少数几座质量稍微好一些的,也只剩下了几面残垣断壁和焦黑的框架。
即便战争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卫燃还是能闻到似有若无的焦烟味,以及那些焦黑的砖头瓦砾之下散发出来的些许陈酿半年却仍旧不愿消散的臭味。
而在这些瓦砾间,尚能看到来不及清理,已经趋向于白骨化的残破尸体,以及零星的一些正在清理废墟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原本看到有车子开过来还要跑过来驱离,但是在看到是一辆美式吉普车,而且吉普车上还坐着两个穿着美式军装的人之后,立刻远远的停下,弯腰连连鞠躬,垂着头让到了路边。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我曾经轰炸过的地方”
布拉德在驾车开过那几个工作人员之后,将车子停在了路中间,站起身举着相机一边朝着周围按下快门一边说道,“这感觉很特别,纵火犯,不,维克多。
我在来之前,一直以为我看到这里的场景会让我做噩梦的,但现在我发现我没有任何的不适。”
“为什么这么说?”
卫燃说着已经从车子里跳了下来,却恰好看到路边散落着一颗小小的头骨。
“眼前的这一切”
布拉德同样跳下车子走到车头的一侧,指了指周围的残垣断壁,甚至指了指远处让在朝着他们躬身站立的鬼子,“这些都是小飞象机组和所有没有活到战争结束的人用生命换来的,我怎么可能去做噩梦。”
“这个呢?”
卫燃说着,将那颗残破的小号头骨踢给了对方,“他或许是无辜的。”
“小飞象机组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人的爸爸妈妈和孩子也是无辜的”
布拉德说着,将那颗头骨又传给了卫燃。
“啪!”卫燃不小心将这颗头骨踩成了碎片。
“看来你也不会做噩梦”
布拉德从兜里摸出一支雪茄递给了卫燃,随后又掏出一支粗鲁的用牙齿咬掉一截吐掉,点燃之后说道,“我可不会因为眼前的这一切自责,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我只是没想到,我们投下的燃烧弹杀伤力这么大。
如果有的选,我不希望这样的武器再被用在战场上。
但如果没得选,我大概还是不会拒绝以投弹手的名义使用这样的武器。”
说到这里,布拉德将打火机递给了卫燃,“看看那个朝我们鞠躬的人就知道了,这些武器很好用。”
“确实,很好用.”
卫燃接过打火机点燃了对方分给自己的雪茄,“我们当初说好来这里找些干净的招核姑娘一起投弹的,可惜,现在来看,过于干净了。”
“确实过于干净了”
布拉德摇摇头走到路边解开了腰带,叼着雪茄一边撒尿一边说道,“而且我马上就要和玛蒂娜结婚了,以后我不会鬼混了,而且我们终究还是失去了一些朋友。”
“这也是他们没能来这里的原因吧?”
卫燃举起相机,一边拍摄着周围空旷的街景一边问道,“我是说,那些还活着的朋友。”
“大概吧”
布拉德说道,“战争除了带来友谊,甚至一点好印象都没给我留下,就连友谊也不是那么完整,那些已经成了朋友的人却再次不会出现了,就算你想再给他们拍一张照片都不可能。
甚至就算已经拍下了照片,我都不愿意再翻开。坦白说,那些破碎的友谊反而成了我的噩梦。”
“那就离战争远一点吧”
卫燃说着已经迈步坐回了副驾驶,“这地方的景色都一样,没什么可拍的了。”
“确实没什么可拍的了,我本来还想去名古屋和神户去看看的,但是算了吧。”
布拉德系上腰带,转身迈进驾驶位,驾驶着车子一边继续往前一边说道,“在视觉上远没有投弹时看到的烈焰震撼。”
“所以你想再来一次?”卫燃笑着问道。
“再来一次我可不确定我能活下来”
布拉德一边操纵着车子碾压着地面上被卫燃不小心踩碎的头骨完成了调头,“但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人说不定有机会活下来,谁知道呢。”
“你不会打算去华夏找格兰特吧?”卫燃狐疑的问道。
“不不不,我大概没时间那么做了。”
布拉德踩下油门的同时说道,“我要陪着我的玛蒂娜才行,她已经怀孕了。而且格兰特不是个小孩子了,我相信他肯定可以活着回去的。
相比这些,维克多,记得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是元旦那天,但你最好能在圣诞节的时候就赶过去给我帮忙。”
“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卫燃重新拿起对方刚刚送给自己的,装有照片的档案袋问道。
“因为玛蒂娜的预产期在圣诞节之前”
布拉德庆幸的说道,“在我离开英国回到美国之前,玛蒂娜就怀孕了,但是她当时并不知道,也多亏了那个孩子带给她的孕妇身份,她才得以脱离战争的最后阶段,提前一步离开德国。”
“我会准时参加的”
卫燃再次打下了包票,同时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虎口处的纹身。
这次他算是打了个疗愈心灵的富裕仗,这人支棱起来自然难免想作个死,他倒要看看这活祖宗接下来怎么办。
“到时候我们一起拍一张合影,对了,我还有一件小礼物要送给你。”
布拉德说着,从兜里掏了掏,取出一枚老旧的安全销拉环飘带递给了卫燃。
“这是.”
“在欧洲战场的时候,我所在的自由女神号轰炸机留下的飘带。”
布拉德说道,“我本来打算把它丢在这里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维克多,把它送给你吧,以投弹手之名。”
“谢谢谢”卫燃伸手接过这枚飘带,眼前也浮现出了浓郁的白光。
“结婚,结婚,结婚.”卫燃一遍遍的喃喃自语的念叨着。
“玛丽是谁?”
都不等白光消退,他却听到一个声音疑惑的问道,“纵火犯,你难道有了新的女朋友了?”
“玛丽?老子刚刚说的汉语啊,你特码给老子玩英语谐音梗?”
卫燃暗骂了一句,同时却也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他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用力眨巴着双眼,等他看清周围的一切时却不由的一愣。
此时,他就在一顶M1950式的美军六角帐篷里坐着,帐篷中间的位置,还有一个燃着炭火的铁皮桶,旁边摞起来的弹药箱上,还有一支嗤嗤作响的汽灯。
再看刚刚说话的人,上一刻还想为难活祖宗的卫燃此时却恨不得喊一声活爹,坐在对面的竟然是格兰特!
“维克多,玛丽是谁?”
躺在一张简易折叠床上的格兰特好奇的问道,“我听你在梦里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你听错了”卫燃说话间坐了起来,他刚刚同样躺在一张简易行军床上。
“不不不,我可没有听错。”
格兰特说道,“我也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记者了,我对信息非常敏感的。虽然你才来,但你刚刚喊的确实是玛丽,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妻子并不叫这个名字。”
“你确实听错了,我说的是婚礼。”卫燃一边解释的同时,一边打量着对方和自己。
此时的格兰特看着已经约莫着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和自己一样,穿着一套厚实的M47风衣和配套的冬季裤装以及厚实的高腰皮靴,在他的脖子上,还有一条白色的围巾,而自己脖子上围着的,却是红色的。
“你梦到了我的哥哥布拉德的婚礼?”格兰特说道,“睡前我们确实才聊过这个话题。”
“是啊.”卫燃含糊其辞的说道。
“当时我在华夏实在是没有办法赶过去”
格兰特遗憾的摊摊手,“我总不能让他再结一次婚,玛蒂娜和柯蒂斯那个可爱的小家伙会杀了我的。”
“柯蒂斯真是个好名字”卫燃抽了抽嘴角。
“别说这些了”卫燃摆摆手,“我来这里可不是听你忏悔的,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猜很快了”
格兰特答道,“今天麦克阿瑟才向24师的士兵们保证会在圣诞节之前结束战争,我们或许很快就该回家了,倒是你,维克多,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被派来这里了?”
“我怎么知道”卫燃嘴上胡乱应付着,内心却一阵发凉。
他特么是冲着轰炸东京去的,可没想到会被送到这片战场上!更没想到这次还是以美国大兵的身份。
这特码.真是日了花椒树了。
操蛋的不止于此,从刚刚格兰特的那句话里他已经意识到。
此时应该是1950年的11月24号,老麦吹牛逼的当天,这特码相当于刚好一头撞进了FLAG的裤裆里!
再看看外面的天色,他却是哭的心都有了,这特码天都快黑了!
“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卫燃不安的问道。
“当然是第1骑兵师的驻地,你怎么问出这种问题?”格兰特奇怪的问道。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第1骑兵师的驻地,我是说更详细一些的位置。”卫燃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记者,我总要知道些基础信息。”
“那个方向”
格兰特抬手指了指帐篷外面,“那里在地图上叫做大同江,现在第1骑兵师是作为预备队驻扎在这里的,算是战线后方,所以放心吧,我们很安全。”
“安全?安全个鸟儿!”
卫燃暗骂了一句正要说些什么,却看到一名美军士兵驾驶着一辆带有帆布蓬的吉普车停在了帐篷外面。
“格兰特!”
这名看着格外年轻,而且挎着个邮差包的士兵说话间已经钻进了帐篷,热情的问道,“你有信件要寄出吗?”
“当然,等我一下!”
格兰特说着,已经打开了床头的一口箱子。
卫燃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当初布拉德用的箱子。
如今,这口略显老旧的箱子,在盖子外侧除了烙印着布拉德·唐尼这个名字以及第三轰炸师的徽章和一颗金色的航弹之外。
还烙印下了格兰特·唐尼这个名字,以及第313轰炸联队的徽章,以及一头白色的鲸鱼。
“你还在用这口箱子?”卫燃压下心头的不安问道。
“1945年,我决定去华夏的时候我的哥哥就把这口箱子送给了,连他的相机一起送给我了。”
格兰特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接着又从箱盖内侧的帘子上取下一条飘带装进了信封里,并且用胶水进行封口之后递给了那名士兵。
“让你久等了”格兰特客气的说道。
“没关系,格兰特,等我回来帮我拍一张照片可以吗?”
这名年轻的士兵问道,“快圣诞节了,我想寄给我的妈妈。”
“当然可以”格兰特痛快的应承下来。
目送着那名士兵带着信件离开,卫燃好奇的问道,“那条飘带是什么意思?”
“我和哥哥约定的暗号,在我快回去的时候,随信给他寄一条飘带。
我的妈妈每次都会拿着我寄回去的信读上好几遍,如果她知道我快回去了,肯定要失眠好几天的。”格兰特笑着解释道。
“这些飘带你都是从哪弄来的?”卫燃问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都是当年的白鲸号留下的”
格兰特笑着让开了位置,“里面没有秘密,如果你好奇就随便看看吧。”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卫燃坐在箱子边上,指着箱盖内侧拉帘上的飘带问道,“这些都是?”
“当然”格兰特点点头,“都是当年留下的,我都保存着。”
说着,他从领口处扯出那枚金币幸运符晃了晃,“相比这个,这些飘带才是我的幸运物。”
但愿它们能让你活下来
卫燃徒劳的念叨了一句,顺便也将这箱子里东西匆匆扫了一眼。
这口箱子里依然有布拉德和李梅将军的合影,以及他和格兰特,乃至他们的父母在典当行门口的合影,也有布拉德一家三口的合影。
这里面更有布拉德和格兰特兄弟二人的合影,也有布拉德和白鲸号机组和合影,以及他和一个身穿素色旗袍,手里拿着一台皮腔相机的女人的合影。
而在箱子里,除了曾经见过的那些冲洗器材以及大量的备用胶卷和电池、闪光灯泡之外。
卫燃还看到了一沓信纸和一沓信封,以及一支枪口朝下插在里面的1911手枪,乃至一台柯达金奖相机和一台哈苏的1600F相机。
“这个女人是谁?”
卫燃最终指着合影里身穿旗袍手拿相机的女人问道。
“她叫杨泯华”
格兰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泯华”这个名字用的竟然是汉语,只是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脸上却闪过了遗憾和落寞之色。
“她”
“她死了”
格兰特摇摇头,“去年春天,在华夏的山城,她死在了我的怀里,是.是被特务枪杀的。”
“你”
“我是中立的,但她是有信仰的。”
格兰特的语气愈发的懊悔,“我没能救下她,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已经爱上她了。”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卫燃下意识的问道。
“我还是中立的!”
格兰特近乎下意识的说道,“我我是为了正义和自由才拿起相机的。”
“为了正义和自由?”卫燃叹了口气,“那是布拉德的答案。”
“现在也是我的答案”
格兰特跟着叹了口气,“我没有找到机会站在对面的视角来看待这场战争,那么我就尽量忠诚的记录我所看到的一切,让看到照片的人自己去思考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说到这里,格兰特伸手从箱子里拿起了那台哈苏相机,“这是两年前圣诞节前后,我回美国述职的时候给她买的。
我.我本来打算在她的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她.”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卫燃再次问道。
“你还记得当年你做出的假设吗?”格兰特反问道。
“记得”卫燃点点头,“假如有一天美国发起了一场侵略.”
“我现在还不确定这是否是一场由美国发起的侵略战争”
格兰特说着,将手里的哈苏相机递给了卫燃,“但是麦克阿瑟显然用一些谎言蒙骗了不少菜鸟来这里卖命。
那些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他们更不愿意去了解他们的敌人。他们甚至根本不愿意踏上战争,反而都抱着这样或者那样和战争根本无关的目的。”
“所以你要做什么?”卫燃接过相机问道。
“不管这场战争到底谁才是正义的,我或许还是会登上轰炸机,但不再是以炮手的身份。”
格兰特面对着卫燃露出了坦然的笑容,“我会拿起相机,用手里的相机记录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就用这台相机。”
“就用这台?”卫燃看向手里的哈苏相机。
“对,就用它。”
格兰特说道,“在这之前,维克多,先用它帮我拍一张吧。”
“这颗80毫米的镜头是为了艺术而生的,它不该用来拍摄战争。”卫燃话虽如此,但还是端起这台相机对准格兰特按下了快门。
“我本来也不希望她用这台相机拍摄战争”
格兰特接过卫燃递回来的相机,“但她留在了战争里,那么我用这台相机,用这颗镜头来继续阐述战争也没有什么不好。
也许
也许我能通过这颗镜头看到她的影子。”
“我不想劝你什么”
卫燃叹了口气,也稍稍松了口气,同时换上汉语问道,“格兰特,你会汉语吗?”
格兰特愣了一下,随后换上带着些许川渝口音的汉语说道,“当然会,是她教会我汉语的,她最早曾是我的翻译。”
说到这里,格兰特清了清嗓子,继续用汉语说道,“我叫唐格物,我是个美国记者。”
“这个名字不错,谁.她.我是说,杨女士给你起的?”
“没错”
格兰特点点头,“她说这是适合记者的名字。”
“你你会投降吗?”卫燃继续用汉语问道,“我是说,你知道怎么投降吧?”
“我甚至会说解放军优待俘虏”
格兰特突兀的说道,他的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却在那一瞬间突然僵住,继而泪如雨下,痛苦不堪的坐回了行军床上,“那是.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世界太小了”
卫燃喃喃自语的叹了口气,独自钻出了这顶被风绳拉的格外鼓胀饱满的帐篷。一边在身上摸索着,一边仔细的感受着帐篷外少说能有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
“该你了”
格兰特在片刻后跟着走出了帐篷,“维克多,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你没有带行李,甚至没有带上你的相机,但你却找到了我。”
“我是来担任你的助手的”
卫燃随口答道,“做的你翻译和向导,也做你的司机和保镖。”
“你?”
“当然,在你回家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卫燃说着,也刚好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两支雪茄,“我会汉语,也会潮藓语,就算是兔儿骑语、希腊语或者德语和法语也没问题,我肯定能帮你的。”
“你会的可真多.”
格兰特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随后笃定的问道,“所以是布拉德雇佣你来的?”
“雇佣我?他可没有资格雇佣我。”
卫燃笑了笑,将其中一支雪茄分给对方,“他是跪下来痛哭流涕的哀求我来的。”
“你当时没有拍下照片吗?”
格兰特一边粗鲁的咬下雪茄的一头一边哈哈大笑着问道,他那用来藏住悲伤和脆弱的少心没肺的笑容,像极了曾经的布拉德。
“当时我手头别说相机,连一支画笔都没有,不然我至少能画下来。”
卫燃说着,同样咬掉了雪茄的一头,接过对方递来的zippo打火机将其点燃,顺便也让这支品质还算不错的雪茄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煤油特有的味道。
就像
就像让那台绝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哈苏1600F相机,以及它使用的那颗80毫米的镜头,全都染上了永远都洗不掉的硝烟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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