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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郭剑明的声音!
李无相心中那点疑虑一下子散了:“我不是假的,我是李无相。你不是叫我来救你的吗?”
隔了很久的一段时间,李无相听到郭剑明说:“哦,对啊,是我叫你来的。伱到我这儿来,到我这儿来,快!”
他立即将嘴紧闭。真是郭剑明不会说“对啊”——是程佩心说的恶鬼吗?
又隔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才说:“你别理他,别说话!往我这边来,左边,抓着我的手!”
这像是老郭会说的话,但老郭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不会带着这么一股恶毒的笑意。
李无相仍不理睬它,这东西就也不说话了。但下一刻,有只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快啊!来不及了!”
李无相还是不动,任凭那只手不停地碰着他,又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后背、脑袋上慢慢爬动。它们该是想要叫自己主动伸手触碰——被触碰和主动触动,两者之间似乎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要是寻常人,或许未必忍得住不去打开它们。可对于李无相来说,这跟他体内触须蠕动时的感觉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于是他只静静地站着,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声音和触感才慢慢消失,耳边掠过一阵恶毒而不甘的细碎叫骂,最终完全安静下来了。
于是李无相说:“老郭,等到半夜的时候,我带你出去。”
“怎么要等到半夜?”
“别理他!”
李无相立即闭上刚要张开的嘴。
“宗主我知道了,宗主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都……宗主,凡是叫你回它们话的你都不要理,我知道了!”
真不知道郭剑明是怎么在这里坚持了这么多天的,这个人的心性该是比自己原本想的要好得多。
于是李无相不再说话,而在彻底的黑暗中试了试吐纳调息。这里的灵气其实是很充足的,只是相当乱,但相比于然山幻境当中的还要好一些。可这些灵气当中还有极重的怨气和阴气,他只吸纳了一点点,立即觉得体内的气息左冲右撞,很像是曾剑秋所说的走火入魔的征兆,就赶紧停了下来。
灵山的野神和精怪似乎都喜欢香火愿力,不知道是不是与此相关——无法像在外面那样吐纳修行,于是必须借助外力。但像外邪那样强大的也不行吗?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他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了个推测——如自己所想的,“触碰和被触碰,两者之间似乎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主动去触碰这种事,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种愿力?然而是极其弱小的那一种。
灵山里的东西对愿力如果渴望到了这种地步,那那里的环境真是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他就这么一边思索一边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到左侧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像是一个人在极深的水下看到水面的一点光亮。他是一直数着自己的呼吸的,此时似乎应该已经是半夜了,他高声说:“程观主?”
隔了一会儿,外面才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听着像是程胜非的,但似乎与铜镜之间隔了很远。
李无相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算晚了时间,正要赶过来。但这种地方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于是立即按照程佩心所说,一手持着铜镜对准那团光亮,一边唤出飞剑,叮的一声将镜面击碎了。
什么都没发生,他仍旧身处这样的一片黑暗中!
外面……出了什么状况?李无相慢慢吸入一口气,但血腥臭味儿立即冲进身体,他赶紧不再装人了。还是说……
“宗主,现在能跟外头说话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去?”郭剑明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气无力,“啊,你用不着回我,我等着就是了!哦……真是我,你能看见我吗?哦,你能看见我了。”
于是李无相在那一片朦胧的光亮当中,看到了一个人影。仿佛什么人在水波里的倒影,面目很模糊,忽远忽近地摇摇晃晃,可能看到大致的模样了。
如果这人真是老郭,那与最后见他的时候,可相差太多。他原本是三十来岁的模样,肤色暗沉。可如今他脸的颜色深浅不一,应该是大片的血污,不知道是受这里的阴气和怨气侵蚀,还是自己无法忍受时抓挠出来的。
点头算不算回应?李无相没有去试,只说:“你能再忍一忍的话,就再等一等。可能有了点麻烦。”
程佩心所说的破法的办法没起作用,而一直等到那团朦朦胧胧的光亮消失,也只能听到程胜非遥远的细语声——李无相的心里冒出两个念头,但都不是很好的那种。
他就这样又数了一天一夜的呼吸,期间没搭理任何跟他说话的声音。
终于,朦朦胧胧的光又出现了。但这一次不是像上回的那种青濛濛的光,而是一片昏红。他没有再对外说话,而仔仔细细地倾听——没有人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噼里啪啦的声音,很细微,没什么规律,好像有许多小孩子正在随意地、一下一下地放着鞭炮玩儿。
李无相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将近一刻钟之后,光影与声音又完全消失。
“老郭,你再等等。”李无相低声说,“我还得想明白点事情。”
光亮第三次出现的时候,跟第二次一样。一片昏红,仍有细微的、无规律的噼啪声。
但有一点不同——这里面变热了。
其实昨天李无相就感觉得到,当时以为是自己焦躁所致。但今天,热的感觉更加明显,叫他想起了前世夏天的时候。
这两天里,郭剑明也不怎么说话了,只偶尔被某些声音弄得发狂,大叫几句。但声音有气无力,显然已快衰弱到极限。而到了今天,李无相再问他话的时候,他就没什么回应了。
也许他死了,但李无相不确定在这里的死跟在外面的死一不一样。照理来说,他这身子对温度的变化并不十分敏感,大部分取决于皮囊当中的水分,而现在他自己也觉得燥热难耐,想来对郭剑明这样的活人而言,已算是无法忍受了。
到光亮第四次出现时,这里面已近乎灼热。李无相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皮囊都在迅速脱水、变得干燥。
于是他开口,高声问——
“程观主!”
“你是什么时候请下来的赵傀?”
没有任何回应。
但李无相已经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不,倒也不能算是严重的错误,而是由一个小小的疏忽,所导致的严重后果。而这个疏忽,恰恰是因为自己独特的来历、过往。
曾剑秋跟他说过,出了金水,别信江湖上的修行人。这几天李无相就想到了前世的一句话——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只可惜他自己将人的这个定义看成了“江湖散修”,而无意识地将三十六宗的人排除在外了。又或者,还有程胜非的原因。这姑娘的性情很像曾剑秋,那种旺盛的活力和难得的心肠,将程佩心给映衬得黯淡无光了——他因此对那位掌观放松了警惕。
如果是铜镜在别人手中,自己是绝不会放心进这镜子里来救郭剑明的。
但四天之前,似乎一切缘由都在叫自己主动答应此事——
赵傀和外邪就在灵山,自己会想要探究一下灵山。
相比此世人,尽管自己在前世已算得上有些淡漠冷酷,但按此世的标准却竟然算得上是很重感情的了,于是不会理所当然地叫郭剑明被化在镜中。
对这世界修行之类的法术并不很了解,倘若程佩心这些日子表现得相当值得信赖,那在她说如何出入铜镜的时候,即便是瞎编的,也不会有太多怀疑。
前两点是最要命的,简直就是专为自己量身定制的饵。这世上知道这两点的,就只会有薛宝瓶、曾剑秋、赵傀。
以及……最近这段时间,在接连经历恶斗之后,他曾经想过别人会怎么对付自己。
眼下自己的修为并不算高,但想要求个死字,其实是很麻烦的。
能杀死寻常修行人的法子,只会叫自己受伤罢了。即便用什么厉害的法术困住,也可以遁入然山幻境。想要彻底消灭,他自己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法子就是烧——找一个无法叫自己遁入幻境的地方,先把这身皮给烧光,只留下金缠子,然后就很好对付了。
而这两天他已试过了——在这里,既无法进入然山幻境,也无法进入残砖,更无法面对敌手。知道然山幻境和残砖这个秘密的,就只有赵傀了。
至于眼下,他猜自己连着三天看到的昏红光亮就是火光,那些噼啪声就是火焰燃烧时的声音。
还能确定的一点:这火不会叫这里的温度最终变得特别高,而会慢慢慢慢地把自己给焙干,以保留体内的那片藏有然山幻境的碎纸。
李无相叹了口气。是第一天晚间请门神的时候,程佩心请到了赵傀吗?毕竟那时有许多精怪上了她的身。
但这又有点不对劲,如今的赵傀已是一个假的灶王爷,程佩心又没有拜灶神……等等。赵傀曾经求自己把他录入然山的祖师牌位中,这么说,似乎起他的牌位供奉,也能请下来。
该是有什么别的缘由,叫程佩心知道了赵傀已死,又因为另外的缘由,给了他一份供奉。
李无相觉得此时应了那句话:打了一辈子雁,被雁啄瞎了眼。来到此世之后从来只有自己用信息差骗人的份儿,但如今却被人骗了,还是同样的手段被骗两次——上一次是赵喜,这一次是程佩心。
这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吗?但现在,他心里可没有半点儿惺惺相惜的意思——赵傀是个大祸害,必须把他斩草除根,立刻、马上,越快越好!
他打算呼唤外邪了。眼下这种情况,怎么看外邪都不可能保证自己死成一枚茧子,他觉得该有别的什么法子可以脱困——否则,一个陆地剑仙被骗进来,难道也要这么被活活焙死吗?
但就在要张口时,那个声音又来了——“你求我啊,快,求求我,你求求我,我就帮你!”
第一天过后,恶鬼们不再伪装成郭剑明了,而完全暴露本相,哄骗着叫他搭理。
有的恶狠狠地威胁,有的凄凄婉婉地诉说自己有多可怜,还有的,就像这个声音这样,直截了当地叫自己“求它”——该是如此就能获得更多的愿力。
之前,这个声音与许多其他的声音混在在一起,李无相听得到,却并不在意,只当是鬼说鬼话。
可现在他又听到这个声音,忽然一愣——
“我就帮你”?
从第一天他进入镜中开始,自始至终没提到过自己处于困境,而说是来救郭剑明的。因为第二天镜子破了未能走出去,也只是说自己还要再想一些事情。
“我就帮你”,这话怎么来的?
既然刚才已经打算找外邪帮忙,李无相就决定开始放手冒险了。他立即回答了那个声音:“你是谁?又要怎么帮我?”
周围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一片声音,立即停止了,随后他感觉到这些日子一直围绕着自己的许多东西飞速远去,好像在他回答了那声音的一瞬间,一下子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而后他觉得身上微微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爬到了他的背上——李无相立即将飞剑放着自己盘旋一周,同时又立即往背上摸去,但却什么都没摸到。
可他感觉到那种重量了,很轻,像是自己的背上裹了一件极紧的衣服,紧密贴合、四肢缠绕、抵着自己的脖颈和后脑勺,甩也甩不掉。
依着这感觉……背上的应当是个人形。
然后,他的背部还体验到了一种黏黏腻腻中又略有些粗糙的触感,就像是……被剥了皮的血肉,其中又混杂了许多的砂石。
李无相收回飞剑,慢慢把身子挺直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
“咱们然山的人,都这么难死的吗?那现在,是我该叫你师父,还是你该叫我宗主?”
我忽然感觉,李无相前世的时候可能是那种在工作之余有点向往小资生活的青年。因为我发现他很喜欢说“我现下驻在德阳”、“我现下驻在飞云观”之类的话,这个“驻在”,是不是就相当于前两年流行的,“我现在base在上海”这种调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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