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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国皇帝登基的第四年,萧贵妃被打入冷宫。

    圣旨下来的那一日,我泪眼朦胧的瘫倒在地,满脸悲愤:“阿铭!是她害我在先!是她毒妇心肠!是她要害我啊!”

    宋寒铭对我视若无睹,只是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楚贵嫔搂进怀里,大步离开了冷宫,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柔情与怜惜。

    这种眼神我不是没见过,那个时候我是他的太子侧妃,他还只是刚刚册封为太子的四皇子。

    嫁给宋寒铭那年,我16岁。

    阿爹告诉我,我嫁人当天,册封四皇子为太子的圣旨便会下来,这道圣旨足以让宋寒铭不敢怠慢我。能嫁给当今太子做侧妃,已是阿爹用尽半生军功为我夺来的最好亲事。

    我深知弥朝重文轻武,于是在入冬宫的第一日我便规规矩矩,不敢顶撞任何人,生怕我的鲁莽会给阿爹以及族亲带来祸灾。

    兴许是对发妻有些腻烦,发现我是只温顺的绵羊后,宋寒铭立刻就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在我的阿谀奉承下,他时常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因此对我的喜爱便更深了几分。

    他登基上位后,太子妃成了当朝皇后,我成为了深宫里的萧贵妃。

    后宫里不只是我一个人想念从前的生活。一日在给皇后请安时,皇后一直盯着窗外的菊园看。

    那时正逢冬日落雪,菊花早就谢了,一眼望去只有一片素银。皇后待我如长姐,我趴在她的双腿上,轻声问怎么了。她笑笑,摸摸我的头,目光却仍未从菊园移开。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是在睹物思人。

    那片菊园是宋寒铭特意为她种植的。

    东宫是个磨练人的地方,比深宫还要锋利许多。几年蹉跎,向来开朗直率的皇后娘娘也学会把真话藏进心里。

    那日临走前娘娘送了我一块暖玉,她说帝王最是无情,让我切勿深陷其中,苦了自己。我点了点头,记住了娘娘的话。

    我看着宋寒铭和楚贵嫔的背影,闭了闭双眼,泪珠却是止不住的滴落。一旁的婢女绿竹连忙走过来把我扶起,我看着绿竹,泪意越发汹涌。

    “绿竹,你说皇上还会来看我吗?”

    “娘娘,陛下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随着绿竹的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冷宫宫门关闭的声音。我的眼前除了那一抹朱红,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呵,皇后娘娘说的对,帝王本就是无情心。”我轻声低笑了一声,泪珠又落了好几颗,绿竹见状连忙用帕子来帮我擦泪。

    “娘娘,奴婢劝您您又不听,现在定然难受极了吧!”

    我摇了摇头:“那还不是我哭不出来吗?下次还是弄些不那么辣眼睛的膏药吧,我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是。”

    我被打入冷宫伤心欲绝……哈哈,当然是装的!为狗男人伤心倒霉三辈子。这是我的人生名言。

    等绿竹将我眼周的残余膏药洗净后,我立马就加入了冷宫里的叶子牌局。

    上个月刚进来的微妃吐掉了口里的瓜子壳:“那个狗皇帝走了?”

    “可不走了嘛,他要是没走,萧小四回得来吗?”说话的是我牌局的上家,进来一年有余的明贵妃。她咂咂嘴,像是被恶心坏了,“你们是没看见楚柔靠在他怀里那劲儿,一身狐骚味儿!”

    后宫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入了冷宫,就等于是出了皇宫。出了皇宫后的我们就不再是他的妃嫔了,我们以姐妹相称,按年纪排大小。我排名老四,所以叫做萧小四。如果把这一次也算进去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二次进冷宫了。

    “明姐姐,你可真聪明!”我讨好似的冲她笑,如果现在我的屁股后面有尾巴,一定已经欢快的摇成花了。

    “明姐姐,你瞧萧小四那傻样,给她吃张好牌吧!”

    众人爆笑,完全没有后宫里的端庄模样。这场景被宋寒铭见了都会吓一大跳。自由、洒脱、大方、不拘小节,这才是真正的我们。

    争宠?那只是在狗皇帝面前演的戏罢了。除了楚柔那个傻子,后宫里没有谁会把狗皇帝的疼爱当做恩宠。

    明贵妃也笑了,她摇了摇头:“小四呀小四,给你这张牌好了!”

    牌刚落地,我就兴奋的跳了起来:“胡了胡了,哈哈哈哈哈,我胡了!”

    由于我笑的太过放肆,她们三人一起围攻我,挠我的痒痒,直到我满地求饶才肯罢休。一番打闹后,我抱着明贵妃的细腰,靠在她的身上,嗅着她身上的桂花香,幸福的快要成仙了。

    “这毕竟是小四第一次正式入冷宫,没有了铃儿的陪同,我怎么放心?还别说,要不是小四哭得快,那狗皇帝说不定真会对小四用刑!死狐狸精也不知道是恶心谁,一直在那里呜呜的哭,雷声大雨点小,想起她我就来气!”

    铃儿是皇后娘娘的乳名,我第一次入冷宫还是和皇后娘娘一起去给姐姐们送吃食。

    明姐姐虽然骂楚柔是狐狸精,但在我看来,明姐姐才是皇宫里最大的狐狸精。一颦一笑,别说男人,就连女人的魂都会被勾了去。

    宋寒铭的后宫有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美人。比如一旁嗑着瓜子的微妃,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自带书香气息。双眸间宛如一滩柔水,令人流连忘返。

    又比如刚刚帮我要了一张好牌的从西域来的竹夫人,她是那种异域风情的美,动人心魄。我最喜欢她的眼睛了,竹夫人的眼睛是深蓝色,皇后娘娘告诉我那是大海的颜色。只是竹夫人和我一样从未见到过大海。

    皇后娘娘因此消沉了许久,而宋寒铭的态度却是视若无睹。

    “别气了,明颐。大伙快来尝尝我新做的糕点吧!”武贵人端着餐盘从厨房走了出来。

    一听到有吃的,我立马冲向了武贵人。这可是武姐姐做的糕点唉!最好的御厨都比不上她的丝毫厨艺!

    “小四你小心点儿,别再像之前一样磕着!”

    “就是呀,小四真是个馋猫!”

    我疯狂往嘴里塞武姐姐做的荷花酥,默默在心里仰天长啸:宋寒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有这么些个宝贝美人,我就全关在房里使劲儿疼!和她们吵架我都扇自个嘴巴!

    对于宋寒铭,我是喜欢过的。刚入东宫的那段日子,他待我真的很好,而且他长得十分清秀——当然这也可能是我没见过什么男人的原因。

    我爱上他了,就如皇后娘娘一样爱上了一个人。但这份爱意早已消散在了风里,像明姐姐所说的那样,与其用爱感动一块冷石头,倒不如吃块糕点来的实在。

    正是仲夏时分,午休过后,天气就如同一个大蒸炉,闷热的很。从前每到这时,我都会跑到皇后娘娘那里消暑。进了冷宫后,我就和其她姐姐一起去竹夫人的院子里的竹林下乘凉。

    竹夫人的阿兄是位有名的木匠。她入宫前,时常待在兄嫂身旁,偶尔还会帮他们干些活,久而久之,竹夫人也有了这门手艺。我们乘凉躺的竹椅就全出自于她之手。

    要我说,冷宫里的日子可比后宫好太多了!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便干什么,除了不能每日见到皇后娘娘以外,冷宫几乎没什么不好。因为有皇后娘娘的照顾,我们中秋可以吃月饼,中元可以放天灯,甚至每隔半月我都可以和阿爹通信。

    我的阿爹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在我入冷宫的第二年,因我阿爹战果累累,宋寒铭将我从冷宫里调了出来,我又成为了温顺的萧贵妃。

    回到后宫的第一个夜晚,宋寒铭不再独宠楚贵嫔一人。听完公公的传令后,我气呼呼的从皇后娘娘的被窝里爬出来,如同一盘菜肴被人洗净打扮,然后送到宋寒铭的龙床上。

    出乎意料的,宋寒铭不再像从前一般火急火燎的来脱我的衣服,而是捏了捏我的脸,说了一大堆对不住我的话,顺便捎带了一句我胖了不少后,就搂着我睡了。我嫌弃的把他的手提开,背对着他暗想:这狗男人是不是放纵过度了,不行了?一想到这儿我便更嫌弃他了,又往床边挪了挪,尽量避免和他接触。

    回到后宫后,我就发现铃儿姐姐的身体十分虚弱,四肢发凉,有时还会莫名晕厥。太医说凤体安康,我对此一直保持怀疑。

    深宫里除了太医院,只有微姐姐才精通医术。于是我劝着哄着把铃儿姐姐拉进了冷宫。微姐姐把完脉后眉头就一直皱着,并没有说什么,直到我回到自己的宫殿,才从绿竹手上拿到她给我的纸条。

    “心郁难解,中毒已深。”

    毒?哪儿来的毒?铃儿姐姐怎么会中毒?

    当我告诉铃儿姐姐她的病况后,她只是笑了笑。我还想说话却被她打断了:“萧萧,我知道,什么都知道,这件事就当做不存在吧。萧萧,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皇后娘娘躺在床榻上,像从前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嘴里哼着从前在东宫哼给我听过的小曲。

    从前每到电闪雷鸣时,我都会怕到睡不着。而这个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只有铃儿姐姐,她会哼这首小曲给我听,哄我入睡。我趴在床边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莫名发觉好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铃儿姐姐其他两个孩子了。

    铃儿姐姐心有顾虑,但我却不在乎,我只要我的铃儿姐姐平安无事,我定要把凶手抓出来。

    可没等我查多久,皇宫里就突然出了一件大事——皇宫里出了刺客,他要刺杀的是宋寒铭。但他低估了禁卫军的实力,刺客失手了,皇上依旧安然无恙。

    全皇宫都在搜寻刺客的下落,而皇上要找的人,此时却正躺在我的宫殿里养伤。

    我不是一个富有善心的人,刚见到刺客时,我也是要去揭发他的。但临走前我看见了他手腕处的烙印,那是萧家兵的印记。刺客是我萧家的人,而且多半是我爹的亲卫。除了萧家族人,没人知晓印记的含义。我救了他,等同于我救了我萧家一族。

    刺客来时是戴着面纱的,我摘下面纱后才发现,这刺客竟是位俊俏儿郎,比宋寒铭好看不知多少倍。怕人发觉,当天我便将他衣服烧了,把他丢在了我宫殿里的密室里养伤。

    我有一间小密室,是铃儿姐姐暗地里专门为我修的。每次忍得不能再忍时,我都会独自溜进密室里,冲墙破口大骂,骂的对象十之八九都是宋寒铭。

    那间小密室连绿竹她们都不知道,因此拖刺客进入密室这种苦力活就全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密室里住了一位男子的事,我谁都没告诉,万一事情败露,就也连累不到任何人。

    密室虽然简陋,但对于一个昏迷不醒的刺客来说刚刚好。冷宫时,我从微姐姐那里学了不少救人的手法,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总算是将刺客救醒了,不过也很有可能是我弄得太疼,疼醒的。

    “呃……”刺客睁开了眼,与我四目相对,“小姐?”

    “你认得我?”我迅速的帮他在绷带上打了一个结,“你眼角抽什么?眼睛不舒服吗?”

    他咬紧牙关,虚弱的挤出“无恙”二字。刺客是我救活的第一个人,我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说话时就听见了他忍痛的嗯哼声,原来是我又拍到了他的伤口,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你既然认得我,就应知道我是宫里的贵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行刺皇上?!我们萧家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要这般毁我萧家?”

    刺客没有说话,只是躺在床上,垂眸盯着床尾。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名叫连弈。”

    “连奕,名字还挺好听的,你伤好以后就回萧府吧,别在我这儿耗着了,被发现就死定了。”

    他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这个年纪的男儿难免冲动。我虽不知他为何要行刺皇上,但我相信我阿爹的亲卫不是一群不明是非的人。

    我帮他盖了盖被子,语重心长:“连奕,你年纪尚小,不明事理,不要在犯此等不可饶恕之错了。”

    连奕还是不作声,我也没管他,留下了米粥和红糖馒头后就离开了密室。这个事到此就算翻篇了,虽然宋寒铭依旧在找人,但对我来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皇后娘娘的毒。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皇后娘娘的身体在微姐姐调的汤药下渐渐恢复了,而我也找到了下毒之人。只是当我将罪证放在宋寒铭面前时,宋寒铭只是轻飘飘的让那人在殿内自省三日。

    “皇上,皇后是您的发妻,她为您生儿育女,她可是您的四皇妃啊!”

    “她身为朕的皇后,这些难道不是她应该为朕做的吗?”

    “可楚柔是下毒杀人啊,皇上!”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了她!

    “住口!你是在教朕如何做事吗?!”宋寒铭是第一次被我这般顶撞,顿时恼羞成怒,直接用桌上的文书砸向我,“这是朕的后宫,正想如何便如何!出去!给朕滚出去!”

    文书的尖角砸中我的额头,痛得我双眼发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皇帝身边的侍卫就已经将我拖了出去,丢在了大门口。

    最后是绿竹将我扶回寝宫的。那天我一直躺在床上出神,我想起了好多好多的事,好多好多在东宫的快乐日子。等我回过神来,夜已深了,我这才想起密室里的连奕。我连忙端上绿竹为我准备却一口没动的元宵走向了密室。

    密室里,连奕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至少下地走路是没问题了。我端着元宵放在了桌子上:“抱歉抱歉,我忘记了。这是芝麻元宵,虽然凉了,但还是很好吃的。”

    我刚转身面对他,就感觉有温热的东西碰上了宋寒铭砸中的地方。有点疼,我想躲开,却被连奕一把抓住。

    “干什么?”

    “娘娘额头有伤,卑职帮娘娘清理伤口。”伤口估计是被宋寒铭那个狗东西打伤的,难怪绿竹要喊太医,最后还被我回绝了。

    连奕的动作极轻,脸色却恐怖的像是要吃人。哪怕是帮我上完药后,脸色也没有由阴转晴。

    气氛顿时有些沉默,我干笑了几声:“没事了现在,唉呀,都怪这个路太滑,我下次去玩小心点就行了。”

    几十日的相处,我已不把他当做是下人,他更像是我的朋友,一个对我很好的友人。

    “那个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便安排你出宫如何?”

    他吃着凉透了的元宵,点了点头。虽然我比他大几岁,但我从未看透过他的想法,相反,每每对视,我却总有一种心思被他看穿的感觉。就比如现在,我骗他伤口是自己磕的,他却好似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伤口的由来。

    我原本是想送他离开的,但还未到次日午时,我就被一道圣旨降回了冷宫——前线的阿爹战殒,萧家战士全军覆没。

    回冷宫的晚上,我趴在明姐姐的怀里哭了一整夜,明姐姐也出自武将世家,她红着眼不停安慰着我:“我的好悦儿,乖悦儿,明姐姐给你唱小曲儿好不好呀?”

    我叫萧悦,是萧家的四小姐,也是我阿爹的嫡女。家中除了我以外都是弥国的将军,我爹娘是,我兄长是,我阿姊也是。我是家中最小的也是最受宠的,他们在战场厮杀,不仅是为了萧氏,更是为了能让我在宫中有所依靠。

    萧氏衰败,我再也没有家了。

    弥国自失去了萧氏将士,战事便连连以失败告终,最后被逼无奈,只能求和。冷宫的日子如流水般飞逝,一眨眼便过去了三年。

    萧家不仅仅是战死沙场,更是被宋寒铭的敏感多疑逼死的。当我们得知宋寒铭要投降求和时,个个兴奋的像是要过年,冷宫里,人人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

    晚上,当我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我的窗户被人扔了两颗石子——是连奕来了。我连忙穿好衣裳,跑去竹林找他。

    我入冷宫的第二年后,他就偶尔这般来找我。有时送我几本民间的话本,有时给我几只漂亮的小兔,反正每次送的都不太一样。送完也不与我多说什么,转身便匆匆离开。

    他来找我这事,本来是打算瞒着的,奈何次数一多,就被大伙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了连奕的容貌之后,以明姐姐为首的众人都似乎有了什么别的心思。时不时就要问问我关于连奕的想法,一副随时要把我卖出去的样式。

    这回连奕倒是没直接丢东西给我,他站在宫墙边,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真的生的十分俊俏,若早先遇见他,我定非他不嫁。

    “小姐,弥国投降于曼国,您生气吗?”

    “生气?不会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况且没有了萧氏将士的弥国军队本就是一盘散沙。”

    我亲人战死后,连奕便没了去处。等他再次回来时,他已是曼国的连将军了。

    对此我是赞许的,曼国君王开明又识人才,在曼国要比在弥国好得多,更何况连奕本就是出生于弥国的曼国人。

    他说,他是为了还恩才投入我阿爹门下的,恩还完了,人走也是应该。

    “连奕,你是曼国的将军,你没有做错,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若我真的生气,你就归还那些土地吗?败了就是败了,这没什么好说的。”

    我话音刚落,他便笑了,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今日只是说话,没有什么东西吗?”

    “有的。”连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从心口的衣襟里掏出东西,却在拿出来前迟疑许久:“那个小姐,卑职似乎把东西弄丢了,下次再给小姐吧。”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身份,他都一直喊我小姐,一直自称卑职。

    对于他的说辞我是完全不相信的。我都看见了,东西分明就在他的怀里。于是我洋装生气:“弄丢了,那你下次就不必再见我了,将军也会把礼物弄丢吗?”说完我还甩了甩衣袖,打算一走了之。

    我刚背过身去,他便冲了过来,将东西塞到我手里后就逃似的离开了。

    我瞧见他耳尖染上了红,正觉疑惑,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银钗,尾端还有一只精致的蝴蝶。应当是曼国女子戴的款式,因为我在弥国从未见过。

    回屋后,我点亮了烛光,在铜镜前试戴了这只银钗。看着铜镜里的女子,我笑,她也笑。

    小刺客的眼光很好,银钗十分衬人。宋寒铭从未送发钗给我过,我的发钗全是阿娘、阿姊以及皇后娘娘她们赠予我的。这只银钗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看的发钗。

    灭烛光前我将银钗压进了首饰盒的最底层不知,为何这只银钗我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因为这银钗,我一连几个晚上都是好梦一场。我想,或许明姐姐说对了,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上他了。

    连奕不是日日都来的,有时会隔数日,有时会隔数月。我收到他的银钗后,他却足足有一年没有再来过。

    我常常会想,那家伙该不会是真弄丢了东西,被迫将要送给别的姑娘的发钗给了我吧。若真是这样,那那位女子定是位曼国人。每每想到这儿我都会莫名烦躁,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连武姐姐的饭菜都吃不下去。

    后来,皇后林氏薨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弥国。皇后下葬的第二天,宋寒铭便立了楚柔为后。

    为后者必温婉贤淑,心怀大度,拥有母仪天下之风范。而这些都与楚柔无半点关系。她可以当上这皇后,完全是因为她出生于丞相府,背后有丞相派势力撑腰。而我的铃儿姐姐只是三品文官的嫡女,她怎么比得过宋寒铭的野心?

    宋寒铭被立为太子前是皇宫里最平庸的皇子,甚至因为他的母妃,先皇几度想将他削为平民。没有官员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压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官家女子瞧得起他,除了我的铃儿姐姐。

    铃儿姐姐心地善良,在他被官家子弟欺负时,铃儿姐姐总是会保护他。

    铃儿姐姐在嫁给宋寒铭之前是与五皇子有婚约的。五皇子虽然也不大受先皇喜爱,但处地要比宋寒铭好得多,而且五皇子自小便爱慕铃儿姐姐,对待铃儿姐姐更是无微不至。可惜一次皇家围猎,五皇子死于猛虎口中。

    五皇子死时,我年纪尚小,并没有随父兄一同入猎宴,但明姐姐去了——明氏那时还没有被先皇打压,是除了萧氏,弥国最强的武将世家。

    当我问及五皇子为何会死于围猎时,明姐姐叹了口气告诉我,其实五皇子本不会死,遇见猛虎时他早已乘上快马。可就在他拉宋寒铭上马的一瞬,他的香囊掉了,他是捡香囊时死的。

    香囊里有铃儿姐姐亲自入寺为他求的平安符。五皇子说:“香囊可丢不得,丢了铃儿又该向我闹脾气了。”这是他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皇子死后,玲儿姐姐就嫁给了宋寒铭。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说五皇子是为她而死,怨她为何不为五皇子守寡,甚至还怪她为何不在新婚之夜随五皇子一同去了。

    铃儿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阿爹为她定下这门亲事,是为了让她日后少受些苦楚。只知道因为婚前她常为宋寒铭说好话,宋寒铭对她也不错。

    她本就是个开朗的性子,想着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爱上宋寒铭,然后一辈子幸福平淡的过下去。

    后来铃儿姐姐爱上了菊花,而宋寒铭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我原先以为爱菊的是宋寒铭,然而并不是,爱菊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位愿意为铃儿姐姐付出一切的五皇子。铃儿姐姐爱菊之情一年比一年深,特别是冬日,她念菊时常会念得心绞痛。可是冬日里哪会有菊花?

    于是在我仍是贵妃时,我用铁绒花被铃儿姐姐编了一支菊花。虽然花是假的,但每当见到它时,铃儿姐姐都会很开心,哪怕没有笑容,光看眼睛都能让人觉得她是笑盈盈的。楚柔被封后那日,铃儿姐姐的贴身婢女来冷宫将她的遗物交给了我——只有一支坏了的假菊花和一封遗书。

    婢女说,皇后自缢的前一天,陛下不知怎么,看见了这支假菊花就火冒三丈,不顾皇后阻拦,将菊花踩烂。皇帝走后,楚柔便带人将淑椒殿给砸了。

    娘娘握着坏了的菊花枝,在床边坐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便寻了短见。

    遗书的封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萧萧亲启”:

    “萧萧:

    算算日子,你入冷宫已有几年了,我也有几年没有见过我的萧萧了。也不知道在冷宫里我的萧萧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萧萧啊,有人弄坏了你赠予我的菊花,正如当年他放虎上山扼杀了我的青菊一样。我等不到看他死的那一日了,我等不了了,萧萧。

    故,我走了,我早该去找他了的。

    回顾我的一生,所幸我从未有愧于任何人。走时,也可干干净净的离开。若要说有什么遗憾,那便只有到最后我都没有再见你一面。

    萧萧,我本打算找东西赠予你的,可是我的东西被人砸破了,我只剩下这一枝菊花。抱歉啊,萧萧,最后我什么都送不了你。

    我走了,萧萧,若有来世

    林知绝笔。”

    “若有来世”这四个字虽被她划去,但还是被我看清。

    若有来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坐在房门口的阶梯上,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月亮升到头顶时,连奕来了。他站在墙顶,像是没想到我会坐在门外,愣住了。

    我冲他笑了笑:“小刺客,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

    “好,我带你走,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连奕对上我的视线,没有丝毫犹豫,立马便答应了。

    “说个笑话而已,小刺客可别当真啊。”我看着月亮,有那么一瞬,我仿佛在月亮里看见了一位故人,“我后悔了,连奕。”

    “后悔什么?”

    “后悔轻易相信多年的感情,把我亲人的命运交在了他的手里。后悔没有要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我能来帮你吗?”

    “如果我死了,他们还没死的话,你就来帮我吧。到时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我希望你可以灭掉整个弥国。”

    我虽然在笑,但一定比哭还吓人难看,因为我看见他皱起了眉。

    他皱眉一点都不好看。

    连奕总是不会待很长时间,他走了,临走前他留下来一个字:“好。”

    他走以后没几天,冷宫开始变得静悄悄的。就像是得到了某种预感,冷宫里的姐姐接二连三的离我而去,或是病死,或是被后宫里的人折磨死。

    没了铃儿姐姐的庇护,冷宫的日子不再是仙境,而是由楚柔一手打造出来的地狱。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我和竹姐姐。因为只有我们两个,家世卑微,在楚柔的眼里是再无入宫可能的弃妃。

    宋寒铭登基第十年,曼国内乱,最后曼国的赤羽将军夺得了皇权。赤羽是连奕的名号。我说过,竹姐姐是个西域的美人胚子,宋寒铭重色,吃惯了中原的美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别的口味。我买通了几个小太监,时常让他们带宋寒铭在冷宫四周转转,再让竹姐姐站在冷宫的阁楼高处弹西域的琵琶。

    没过多久,竹姐姐就又回了后宫,成为了竹夫人。这是我和竹姐姐的第一步。

    铃儿姐姐死后,我得知了另一件事,萧氏战士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遭人算计。

    将士们在前线抗战杀敌,朝廷却给他们提供废旧兵器,甚至半年未曾供给过粮草。凭我萧家在朝廷里的人脉,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官府的贪污腐败,这是宋寒铭的惧怕。他想借此毁了萧家的势力,好巩固他的皇权。

    因为惧怕,他让萧氏一族死无全尸,因为惧怕,他根本不可能会让我再次入宫。所以,在竹姐姐得知我的想法后,立马与我同一战线,并为我们制定了计划。

    竹夫人出冷宫那日,萧贵妃所住的房殿意外走水,火势猛烈。等下人们把火扑灭时,萧贵妃已命丧黄泉。房殿里倒着一具尸体,面部虽被毁,但依稀可辨得出是萧贵妃。

    尸体当然是真的,只是那不是我,而是我的婢女绿竹。绿竹死了,就在火灾前日,因为没有帮楚柔找到她的猫,被乱棍打死在冷宫门前。

    西域有一秘术,可以帮人改容换貌,但一生只能换一次。竹夫人用这秘术帮我和绿竹都换了脸,绿竹换了我的,我换成了竹夫人远在西域的妹妹的脸。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在弑君,我不愿把竹姐姐牵扯进来。所以萧悦必须死,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接近宋寒铭,才能为我的族人、我的姐姐们报仇。

    我是用竹夫人侍女的身份重新入宫的。入宫第二个月,我便被宋寒铭注意,并且为他侍寝。

    我,成了宫里的曦才人。

    第一步就此收场,第二步便是下毒。我要给宋寒铭下毒。

    铃儿姐姐的毒虽是楚柔下的,但幕后指使人却是宋寒铭。要想给皇帝下毒其实难于上青天。所以我把毒放进了我的嫩肤膏里。每一次颠鸾倒凤都是为了让宋寒铭毒入肺腑。

    当然下毒还不够,太慢了,而且太过冒险。太医院每过一段时日就会为宋寒铭把一次脉,我下的毒只是普通的砒霜,一经查看便会被发掘。我还没有对楚柔下手,绝对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正是炎炎夏日,我向宋寒铭提出要去宫外避暑。兴许是我这异域风情的脸让他格外感兴趣,没等我多说几句,他便同意了。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我和楚柔一同去到了避暑山庄。

    在去山庄的路上,我看见了曼国的新王君,赤羽将军,连奕。他躲在人群里,我却一眼便看见了他。

    好巧不巧,我看着他时,他也正看着我,又或者说,他一直在看着我。

    四目相对,一直到马车行走渐远,我们的视线才分开。宋寒铭和我不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在车窗合上后,我至少还可以流下几滴属于萧悦的泪。

    我们没有说话,但我确信,连奕认出我了。他是来帮我的。

    入住第二日,我命连奕的暗卫把落单了的楚柔帮了起来,关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屋里。

    当天夜里,宋寒铭又召我侍寝。我更换好衣服,走进了他住的卧房。他意外的站在窗边背对着我。

    “陛下。”

    “阿悦。”宋寒铭转过身来,看着我,“你是阿悦吧。朕绝无可能认错。”

    “曦儿不知陛下在说什么。”我低下了头以表温顺。

    宋寒铭轻声笑了下,走到了床边:“曦儿,我们就寝吧。”在我走进他时,他立马把我拥入怀中。“阿悦,你为什么就不肯多信我几分呢?朕是你的夫君啊!”

    我没说话,只是麻木的被他抱着。

    “朕知道阿悦想杀楚柔那个贱人,为铃儿报仇雪恨,朕可以帮你啊!”

    “你。”我仰着头冲他笑,“不配提她的名字。”

    话音刚落,一把藏在我袖中的匕首刺入宋寒铭的胸口,又迅速抽出。他快速的松开我,用手捂住胸口,但伤口太深,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渗透了出来。

    “阿悦?!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宋寒铭似乎对我刺伤他的事丝毫不在乎,反而眼睛里闪烁这微光,像是得知了什么喜讯,“阿悦,你都不知道,当朕得知你的死讯,朕有多伤痛。”

    “我这一刀分明是刺中了陛下的心脏,为何开始说起来胡话?”

    “是朕错了,但朕是真的爱你。朕把你关进冷宫,完全是因为萧氏一族被灭,朕是为了救你啊!树倒猢狲散!你家世败落,后宫里的女人又个个心肠歹毒,有几人能容下你?”

    “还有那个皇后!你当真以为她是真心待你好吗?她不过是为了得到萧氏的兵权来巩固她的后位!她就是个贱妇!只有朕是真心对你好!只有朕——”

    宋寒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一刀刺中了喉咙。他是想反抗的,可惜这屋子里提前被我下了无骨散。他在这房子里待了这么久,早就中药了,而我吃下了唯一的解药。

    手脚酸麻,没有力气的他只能说尽好话来哄我,可惜他没有说对一句话。

    “我记得我说过,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被我扑倒在床上,他的嘴张又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吐出了一点血沫。

    宋寒铭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不知怎么,他的眼里竟然出现了恐惧。

    “陛下是说楚娘娘吗?我已经有一天没有看见她了,你说她会在哪呢?”我靠在他的怀里,如从前一样温顺,“陛下,你虽坏事做尽,却也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把我赶入了冷宫,让我在嫁给你后拥有了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因为要与萧悦相区分,我一般都是哑着声音说话的。这还是第一次,在成为曦才人之后,用我原来的声音跟他讲话。还是他最喜欢的柔情似水的声音。

    “陛下,请放心,很快我就会让你和楚娘娘相聚。”我摸了摸宋寒铭的脸,“你们,就去黄泉路上做夫妻吧。”

    我拔出了插在宋寒铭喉间的匕首,下了床,像是丢个玩具似的把匕首丢在一边,没再去管死死挣扎的宋寒铭。走出房门前,我看了一眼屋内的铜镜,找出了宋寒铭恐惧的原因——一张沾满了血的美人脸上却带着淡淡笑容,的确有些惊悚。

    这么惊悚的一张脸,也不知道连奕会不会喜欢。

    我突然想起,来侍寝之前,连奕的暗卫给我的一封信。上面写着:待一切告一段落,小姐可否愿意做我曼国的王后?

    曼国一定是一个风景优美,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它是连奕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我大仇得报后最想去的地方。

    可是啊……

    可是宋寒铭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君王呢?他是凭借着心计阴谋登上帝位的人,是看见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设计灭我族的人。他既已对我产生了怀疑,又怎么可能不加以防范?

    禁卫军闯进来的时候,我还在自己的卧房里梳妆打扮。马上就要去和姐姐们见面了,我总不能是一副让人心生厌恶的模样吧。

    我当然不能逃走,更不能让暗卫护我离开。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希望弥国与曼国交战。

    冷箭刺透我的心脏时,我好像在门外看见了我的铃儿姐姐和明姐姐。她们站在门外的月光下,月亮好亮好亮。

    在看见她们的一瞬间,我便不觉得疼了。我倒在地上,只觉得被刺中的地方很热,四肢却又是凉的。

    竹姐姐的眼睛就像是大海,她会带着我的银钗一起去海边,这样我也算是见过大海了。

    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带着银钗去曼国过上一段幸福美满的日子。

    在弥留之际,我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件幼年小事。我和连奕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后宫,而是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那年我10岁。而连奕还只是一个瘦弱的六岁孩童。阴差阳错的,我救了他。原来他要报的恩是我啊。

    唉,好可惜啊,我最后还是没能看见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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