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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绪人还回到月下阁,就有消息不胫而走。
说是柔妃今早在太液池边献了舞,只是回去更衣的功夫,竟就被新来的孟美人伺机钻了空当,陪在了帝王身边。
“还是娘娘高明,先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届时就算知情者众,谁又会在乎真相呢。”
说话的是仙都殿一名新被提拔上来的宫女。
以往尺素总不喜欢她们靠娘娘太近,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如今她让娘娘罚了一顿板子,要休养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这些宫女这才得以露脸。
柔妃捻起颗樱桃,扯出个志在必得的笑:“被孤立被针对,那都是轻的了,怨毒些的妃子,恐怕将孟氏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了。”
“今日陛下出现在后闱之中,谁又不想去与他同赏春色,不过是碍着我在,才不敢来而已。如今却有人为了争宠,见缝插针,用心极深。”
那此人,怎能不招人恨呢?
计谋得逞自该快意,可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那杯入喉的龙井,翻上来的余味苦涩,柔妃连着吃了不少甜果才把苦味压下去。
她喜甜又怕吃丰腴了,除了鲜果不食其他甜食。就连前阵子月腰身宽了一指,都足足饿了自己好几天,只为在帝王面前保持着纤腰一搦、无一点赘肉的美态。
宫女跪在柔妃跟前,双手捧着金盘,去接柔妃吐出来的樱桃核,讨好道:“娘娘实在英明,那孟氏竟还妄想越过您争宠献媚,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此番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柔妃面带讥诮地看了眼她那奴颜婢膝的样子:“行了,退下吧,不吃了,本宫还得去沐浴更衣等陛下呢。”
因要接驾,仙都殿中一时忙碌起来。
然而对镜上妆的时候,柔妃不知怎的,却想起今日孟绪那不施粉黛而又颜色秾秀的样子,竟莫名有些不能定心。
陛下…他应当会来吧?
月下阁这边,众人也都听到了有关今日之事沸起的风声。
从太液池回来的路上,孟绪就撞上了几个偷偷说三道四的宫人,簌簌当场就将人拦了下来让他交代清楚。
这会儿仍气得撸起袖子:“不行,奴婢得去和他们理论,分明就是柔妃娘娘先想搓磨主子,主子不过是想法子脱身而已!”
说着险些便要冲出门去,琼钟拽都拽不住,只能将她一把抱住。
“放开她罢,”孟绪看得直笑,“你且让她在蓬山宫的门口站上些时候,也不用做什么、说什么,过一会儿兴许自然消气了。”
琼钟不明原委,但还是放下了箍着人的两条胳膊。
簌簌倒也不再躁动,自己就冷静下来,好奇地凑过来问:“这是为何?”
孟绪故作高深,玉指向宫门口轻盈地一点:“自去立一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约莫过了两刻,簌簌一股脑冲了回来,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兴奋得腮帮子都有些涨红:“隋安公公来了!手里拿着圣旨!”
“主子早就知道是不是?”
今日主子与陛下并未不欢而散,况且还是隋安公公亲自来颁旨,簌簌大老远看见人,就知道上门的必是好事了。
孟绪微微一笑,拟招需要时间,从太液池到太极殿再到蓬山宫也要时间,但她推测,这时间不会太久,而今刚刚好。
毕竟,临别前那人与她说:“朕其实记不住旁人的小字,但对意嫔,朕可破例一次。”
他还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朕欠下的,今日就践诺在先,柳柳向朕赊的,姑且再多滚几日利息。”
想到利息二字所指…孟绪面色有些烫。
隋安一路不敢耽搁,进门看见孟绪就和见到了亲人似的热络:“奴才给您道喜。”
然后才直起身板,清清嗓子,打开手中明黄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美人孟氏,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特擢嫔位,赐号‘意’。”
孟绪接过旨。
自来事以密成,与帝王的约定她从不曾告诉过旁人,月下阁的宫女太监们无不被蒙在鼓里,此刻已惊喜得恨不得把传旨的隋安当尊金塑大佛一样供起。室内欢声一片,眼见闹腾起来。
可隋安显然还有话要说,好容易才让簇拥在周围的众人重新静下。
笑着对孟绪道:“陛下还让我带给您一句话: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
这是杜甫赠友人的诗,孟绪微一思量,曼声道:“还请公公代我回陛下,”
孟绪半侧向窗棂,天心的日景漫过远近的玉楼金阙,辉煌地涌来,落在裙钗之上,更著灿亮之色。
她轻轻抿起霜腮雪肌上那一点朱樱,一字一顿地笑道:“由来意合,更取情真。”
她进宫已是赌上一生,可不是与帝王来做知己友人的。
而是要与他,意洽情投。
要他喜她所喜,恶她所恶,要无上的帝宠,也要帝王那颗最不可及的、如日之明的,炽热真心。
*
孟绪封嫔的消息在这后宫一石激起千层浪,备礼的备礼,咒骂的咒骂。
住在蓬山宫的两位新秀是最先崭露头角的不说,还都连越两级。现今还有谁敢说孟氏没有获赏是不俘圣心?
合着根本是在憋个更大的封赏。
柔妃更是气的心肝都疼,她若早知道陛下会在这时候冷不丁就将孟氏升到嫔位,怎么也不至于散布孟氏乘虚而入截宠的消息,这不是怂恿旁人一个个都来截她的宠?
不过陛下晚间确实摆驾仙都殿了,又叫柔妃好过了一些。
至少说明,她最后做的离去的抉择是合他心意的……
温存过后,仙都殿早早安置下了。
可夤夜未至,却起了春雷,轰鸣声中,连雨水也一改柔势,瓢泼而下,拍得窗户都在抖颤。
柔妃从梦中惊醒,朦朦胧胧听得一阵窸窣的响动,睁眼却见帝王已披衣坐起,下意识就和藤条似地缠了上去,紧紧抱着人道:“陛下,别走……”
像是早已经历了无数次。
萧无谏来回轻抚着环过膺膛的那只玉臂,挂在身上的女子仅着亵衣,赤着靡腻的胳膊,触感没有一分糙砺。
而此间唯剩一盏昏弱无力的风烛残灯,烧着奄奄一息的光亮,明明灭灭,把他的眉眼映得深沉冷邃。
他动作温柔,在她不可见处,神情却是冷的:“乖。”
只这一字,柔妃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柔弱无骨的双臂缓缓滑落。
只口中犹然挣扎着,哀哀蹙眉道:“陛下,妾也怕打雷。”
可帝王已经穿靴下榻,甚至未唤奴仆,不假人手,自将衣冠整束。
柔妃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起身,替他佩好那条紫玉的躞蹀带。
“不必送朕。”
柔妃跟上去没两步,又被这分不清是体贴还是毫不留恋的一声挡了回来。
她颓然坐去榻侧,粉面之上是旁人无从得见的心酸幽怨。唯许那个人看到,可他偏偏从不曾回头。
等到御驾彻底离开,柔妃攥起拳,指骨都在作响。
尺素不在,今夜是新提上来侍奉的宫人守夜,过来劝道:“陛下已经走了。娘娘,不早了,早些安寝罢。”
“闭嘴!”
柔妃眼中如烧恨火,一下子扯住身侧的纱幄,把一幅帐子扯得七零八落,砰地一声,那烧尽了冷烛的莲缸也整个被带翻在地,骨碌碌滚到宫人脚边。
宫人想去捡,柔妃却一脚踩在了那只手上,肆意碾压,宣泄着自己的切齿之恨:“到底为什么,善善那个贱人都已经无宠,他还要离开?”
善婕妤怕雷声,从前每逢如此雨夜,帝王总会瑶境殿去陪她。
可自从善婕妤失宠之后,这样的日子,帝王便会独寝。
春雨一下总是连日连夜,又该有多久不能见他了?
任凭宫人如何惨呻,柔妃都不曾松开脚,一张美人面竟形如鬼魅。
满心只想着,不能只她一人痛。
宫道上。
圣驾匆匆往太极殿去,途经蓬山宫时,隋安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玉辂上的帝王,却见他殊不曾斜目一眼,亦有满肚疑团。
萧无谏有所察觉,凉薄一笑:“怎么,你也以为朕是念起了善善?”
看来连伺候他起居的隋安,连此昼夜在侧、朝夕不离之人,都不甚懂他。
这个位子,当真是孤寞。
忽而,萧无谏想起了今日被人篡改又奉还的那句“意合情真”。
一转头,才见蓬山宫中,东西两阁,连同主殿,灯窗竟都未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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