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书小说 > 穿越小说 > 长公主 > 13 第十三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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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蓉沉默,过了片刻后,她低声道:“我知道。”

    说着,她缓慢道:“我的处境,我清楚得很。”

    李明钟爱柔妃的儿子,忌惮与自己政见不和的李川,早有废太子的想法,她夹在中间,废太子不容易,要处置一个公主,却是极为简单的。

    苏家如今是朝中望族,苏容卿不是她能肖想的。更何况,她不过是逗弄裴文宣,本也没有肖想过什么。

    她难得安静,裴文宣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低郁,便知她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他犹豫了片刻,想着自个儿要不要开口,然而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李蓉是聪明人,她的路,她自个儿会想。

    两人安安静静吃了鱼,便各自睡下,默契地没有提任何有关婚事的事儿。

    裴文宣靠在小山丘上,合眼眯了一会儿后,入睡觉得有些艰难,他便又睁开眼睛,看向远处李蓉的背影。

    夜风让他难得清醒,这才来得及梳理这一日发生过什么。

    他未曾想过,原来李蓉也重生了。

    原本他还想着,这一世像上一世一样,娶了李蓉,别再管秦真真,和李蓉好好过一辈子,可如今想来,这种想法,怕是不成了。

    五十岁的李蓉,和二十岁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刁钻泼辣,像一根长满刺的荆条,逮谁抽谁。

    最重要的是,五十岁的李蓉,心里是有苏容卿的。

    那个人和她过了二十五年,甚至还杀了她,或许背叛会让李蓉恨他,但爱和恨常常并存,他们之间这样的深情厚谊,他插不进去,也容不下。

    他不愿自己的妻子心里想着另一个人,似如二十岁的李蓉。

    可是容不下,又能如何呢?李蓉没有选择,他又有得选吗?

    裴文宣忍不住苦笑,他一抬眼,就看见李蓉背对着他的背影,她看去极为瘦弱,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抱着自己。冷风吹过的时候,她轻轻哆嗦了一下,裴文宣见了,他犹豫了一下,许久后,他还是站起来,去边上把自己脱下来的外套捡了,给李蓉盖上,然后又回到了火堆边,自己闭上了眼睛。

    李蓉感觉到自己身上盖了件衣服,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拉扯衣服盖在身上片刻后,她想着裴文宣的衣服基本都在这儿了。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叫他:“裴文宣。”

    “闭嘴,睡觉。”

    裴文宣开口得很果断。

    李蓉:“……”

    过了一会儿后,李蓉还是觉得良心上有点过不去,直接道:“过来,一起睡。”

    这次换裴文宣沉默了。

    李蓉见他不搭理,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干脆拉扯了衣服,闭上眼睛。

    没了一会儿,她听见身后有人的窸窣声传来,接着裴文宣挤了过来,李蓉分了半截衣服给他,她个子小,侧着身子,裹半截衣服就足够了,裴文宣就在她身后,把剩下半截搭在了自己身上。

    裴文宣背对着她,和她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冷风呼呼往里面吹进来,裴文宣不动,李蓉忍了一会儿后,直接靠了回去,同他背靠着背。

    裴文宣僵紧身子。

    算起来,他虽然也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在男女这件事上,经验可谓匮乏得可怜。

    他和李蓉是夫妻,后来李蓉和他分开后,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他也没有下一个人。

    他在这件事上,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原则,最初他觉得和李蓉那是责任,当然后来想来,其实在李蓉掀开盖头那一瞬间,少年如他还是有了几分心动,只是自己没转过弯来。只是后来……也没有后来。

    也陆陆续续有人给他送过美人,便连李川,见他无子,也颇有歉意,暗示过他,就算他娶了长公主,可以考虑纳妾。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那些莺莺燕燕往他面前一站,他总觉得不行。

    一过这么多年,年少娇俏的李蓉往他背后一靠,他忍不住又像少年初初遇到女子那样紧张起来。

    李蓉察觉他的紧张,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有那么几分可怜。

    她不忍裴文宣尴尬,便开了话题道:“上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儿吗?”

    “问这个做什么?”

    “就随便问问,”李蓉笑,“咱们俩也算是奇遇了,能把过去的事儿重头来一遍,不该想想,过去有什么遗憾后悔的事儿,看看这辈子能不能改吗?”

    裴文宣沉默,李蓉见裴文宣不说话,便换了个话题道:“话说你想去找秦真真吗?”

    “不知道。”

    裴文宣知道李蓉是找话题,倒也不抗拒,习惯性拒绝道:“等以后再说吧。”

    如今他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本来是想着像以前一样娶了李蓉,然后重新过一生,然而如今李蓉重生而来,倒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果他不娶李蓉,那人生又是另一个活法,秦真真……

    这人去得太早,他连对方的面容,都有些记不清了。就算没同李蓉在一起,他也不可能去找她。

    只是这话他也不想告诉李蓉,反正已经同她针尖对麦芒骂了一辈子,她有个苏容卿,他若告诉她自己心里早就已经是座荒坟空空荡荡,她怕是要得意。

    李蓉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劝说道:“知道你大约有其他想法,不过我劝你,要管早管,宫里别适合她,别让她入宫了。”

    “我知道。”

    裴文宣明白李蓉是真心说这些话,他顿了片刻后,缓慢道:“你很少说这样的好话。”

    “你这人好笑,”李蓉靠着裴文宣的背,苦笑起来,“我说好话,你倒是不爱听起来了。”

    “没有。”裴文宣淡道,“不习惯而已。”

    “本也是不想说这些话的,”李蓉缓慢开口,“不过,我这人恩怨分明,你来救我,虽然帮了倒忙,但是这份心意,我还是收下了。”

    “裴文宣,”李蓉缓慢道,“无论咱们最后有没有成亲,我都希望,这辈子,咱们不要当仇敌。”

    “嗯。”

    裴文宣低低出声。

    李蓉感觉裴文宣身体放松,知道这一番交谈已经化解了他的尴尬,她又等了一会儿。

    这是他们两最和善、最接近的一刻,她心想,若要谈论婚事,此时再妥当不过。

    然而裴文宣久不说话,李蓉便知如今裴文宣在这件事上应当是心有犹豫的,她也没有为难,便开始思索着明日如何处置。

    黑暗中的两个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李蓉想着未来,裴文宣却想起过去。

    李蓉的话还在耳边,她问他有什么后悔的。

    这是他不敢回答的问题。

    因为他的大半生,一直在后悔,若说这一生最后悔的,让秦真真入宫或许算一件,但其实后悔得最多的,还是为了秦真真和李蓉争执。

    他第一次后悔这件事儿,是他们吵过架后不久。那阵子他们分床睡,每天晚上隔一扇屏风,他看着看上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李蓉,一看就难受。

    他想去和她说些好话,却又拉不下脸,也不知道怎么说。一面觉得其实李蓉说得也没错,如果放不下秦真真的生死,一定会去管她,那倒也不要与她牵扯。而且她也有喜欢的人,不过是和他一样被一道圣旨束缚在这段亲事中的可怜人,他又强求做什么。

    可每次一想这件事,看她在屏风后躺下,想着她那句“我心里也有人”,他就心上绞痛酸涩,梗得发慌。不知道是难受个什么劲儿,自己闷在一头,辗转难眠。

    后来有一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李蓉触怒圣上,被罚跪在了宫门口。

    当时他还在家里,得了消息便赶了过去,他记得那天下了大雨,雨大得看不清路,他撑着伞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李蓉跪在宫门口,苏容卿站在她身边,他撑了一把伞,替她遮挡着风雨。

    他们两个人,一跪一站,在那一把伞下,仿佛成了独立的一个世界。

    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李蓉的感觉。

    他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焦躁不安。他也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原来一对夫妻,无论爱或不爱,有没有感情,都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侵入他们的生活的。

    只是那种感觉他不敢深想,他就把这种不舒服遮着,瞒着,假装无事存在。

    等回到府中,他才故作无意询问道:“殿下和苏大人是故交?”

    李蓉闻言抬眸,冷淡看了过来,随后嘲弄一笑,只道:“与你何干?”

    他一瞬火从心起,默不作声。那一晚他让暗线查遍了她和苏容卿的过往,其实他们人生交集不多,苏容卿十二岁便跟随祖父步入朝堂,进出宫中,他们只是偶尔地、短暂地有一些相逢。

    譬如她曾经赞赏过他的诗作,曾经在他被罚时向皇帝求过情,他们见面的时候会颔首行礼微笑,甚至在某次秋猎中,苏容卿还曾在她被嘲笑没打中猎物时,将自己猎到的所有猎物,赠予她去领赏。

    这些遍布在时光中蛛丝马迹让他敏锐察觉什么,只是他来不及多想,李蓉便冲进房中,冷声询问:“你查我和苏容卿?”

    那声质问太过尖锐,他下意识出口:“难道我不能查吗?”

    听到这话,李蓉盯着他,嘲讽笑开,突然询问:“你查我做什么,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一瞬僵住,李蓉见他不做声,语气也淡下来,只道:“记好你我的关系,我与谁有过什么瓜葛与你无关。既然喜欢秦真真,就一心一意喜欢,别真把自己当我丈夫,管这么宽!”

    说完,她便拂袖离去,他年少头一次这么失态,一把掀翻了桌上砚台。

    当天夜里,她便连样子都不愿做,离开了他们住了近一年的房间。

    就这样,从分床、分房、到分府。

    没给他半点余地。

    她不仅离他离得远,似乎还讨厌他,他任何示好,她都看不惯,要作践,他生气,他们就吵,反反复复。

    于是他只能在自己坚持的路上,一路走下去。

    他不断告诉自己,秦真真很重要,他喜欢的是秦真真,反正她心里也有别人,她也不在意他。

    无论他救没救秦真真,无论他是什么样,她心里从来不是他。

    他就这样和李蓉别扭僵持着,住在一个屋檐下,用着盟友的名义,永远站在一起。他没有想过后不后悔,只想这大概就是一辈子。

    直到苏家覆灭,苏容卿入牢,他听说李蓉去求李川,甚至当庭顶撞,被李川杖责。

    他急急赶进宫里,看见李蓉被打得一身是血趴在地上,见他来了,还要用染了丹蔻指甲的手死死抓着他,沙哑着声同他说:“裴文宣,我要保下苏容卿。” 的时候。

    他说不清那时候的感觉,就是一瞬间觉得心像被人剜了一块,这样剧烈的疼终于让他清醒,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他好像有些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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