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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上细小的水珠慢慢汇聚,逐渐变大,像一颗颗水晶珠子挂在檐角摇摇晃晃,“啪”地一声落到地上,碎了。
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玉才人手里的那只小小的茶盏上。
玉才人端着茶盏的手颤抖着。
她悄悄看了眼阿雪,阿雪轻轻摇摇头。
“……娘娘,”玉才人终于小心翼翼道,“这白水里头似乎有些东西。”
“是吗?”
贵妃仍笑着,端着手里的白玉茶盏。
“你是说,本宫在这水里下了药?”
慢悠悠的语调在华丽空荡的殿中回响。
“妾不敢。”
玉才人慌忙跪下。
——哐当!
白玉茶盏顿时掷到玉才人身侧。
碎玉飞溅,划破了玉才人垂下的手。
殷红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娘娘见谅,娘娘见谅。”玉才人忙道。
贵妃冷笑一声:“见谅?”
“玉才人,你这几次三番地一再找借口,”贵妃慢悠悠道,“先是不穿本宫赐的衣裳,再是生姜药性相冲,接着是牛乳茶也不能喝,现在连白水也说里面有东西。”
“你是近来得宠,瞧不起本宫呢?还是疑心本宫嫉妒,邀你过来是要害你?”
“妾不敢,妾不敢,娘娘明鉴啊!”
贵妃叹了口气:“《礼记》曰: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玉才人,如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是何意?”①
她单手支着头,笑问:“你是觉着本宫非‘长者’,还是觉得你近来得了宠,就可以不顾尊卑礼法了?”
她虽然笑着,面色却越来越冷。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玉才人忙叩首,“是妾的不是,妾惹娘娘心烦了,还望娘娘见谅。”
“又是这套说辞,”贵妃淡淡道,“本宫平素最厌烦无礼之辈,你若要本宫见谅,就去外头的院子里跪着吧。”
说着,她望了眼窗外。
雨淅淅沥沥下着,像是一根根没有尽头的细线,穿过灰白的天幕与棕褐色的泥土,仿佛不把它们缝在一起就不罢休似的。
“什么时候雨停了,什么时候你就回去。”
玉才人又看了眼阿雪,阿雪点头。
她垂首应下:“妾遵命,愿受娘娘责罚。”
还没等玉才人起身,秀玲就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附在贵妃耳边说了几句。
贵妃冷了脸:“他什么时候把书背会了,什么时候你再放他出来。本宫这里,可养不得闲人。”
又道:“那些带他出去的糟心玩意儿,该打发的都打发了吧。左右这宫里最不缺是就是人,少几个,也无所谓。”
转头又见玉才人几人还跪在殿里,冷笑:“还杵在这做什么?给本宫去外头跪着!”
几人忙退下,由秀雯领着,跪在院子里。
雨越下越大,满院子的白芍药都在这雨里凋谢了。枯败的花萼在秋雨里摇晃、倾斜,似乎在哀悼落入泥水里的花瓣,一点点被淹没,被同化成了一样的颜色。
一滴一滴的雨濡湿了几人的衣衫,渐渐地,衣袖都滴下水来。
秀雯撑着伞,回去之前最后望了她们一眼,轻轻摇摇头。
主殿精致华丽的雕花木门重重合上,把殿里头的声音一并隔绝。
耳边,唯有雨声。
几人相互对视,知道今日算是快捱过去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今日,贵妃设下种种陷阱,非要她们踏入其中之一方肯罢休。
其一,是昨日送过来的衣裳,穿了就是殿前失仪之罪,不穿且如实相告就有污蔑诽谤之名。
殿前失仪倒是其次,阿雪怕的是,贵妃拿穿了这衣裳带出来的红肿瘙痒之症大做文章,如此,玉才人往后要侍寝,怕是难了。
其二,是姜茶,或者说偏殿里头燃着的香料。
贵妃大约是知道玉才人和赵姑姑感情深厚,特意仿照着明空阁布置了偏殿,又燃了那种迷惑人心智的香料,还寻了个和赵姑姑身形相近的过来。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玉才人已经神志不清,无法分辨眼前种种。若时候再待的久些,怕是要像前些日子见到的张采女那样“患了癔症”了。
其三,是白水。
阿雪虽不知那白水里头到底加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玉才人一旦喝了下去不死也能丢个半条命。相比之下,再三拒绝之后的雨中罚跪倒是其中最轻的。
然而,玉才人刚获盛宠,根基不稳,一时之间如此忍耐,是别无他法之举,但绝不可长此以往下去。
郁氏势大,想要扳倒郁贵妃非一朝一夕之事。或者说,就算她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郁贵妃的地位分毫。
后宫与朝堂紧密相连,只要郁氏一族仍在朝中占有高位,郁贵妃就永远有这贵妃之位。
如此……
“我想你应该读过《左传》,”阿雪忽然想起颜如玉曾说过的话,“你读的时候可曾发现有哪个国能独立存在?远交近攻,连横合纵……”
是了。
远交近攻,连横合纵。
春秋之时,微小之国凭借与此尚能周旋些时候。
如今,玉才人也应当如此才对。
细而长的雨丝如绵绵的哀愁般没有尽头。
黄昏时分,露华宫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暖黄的灯光在暗蓝色的雨夜里投下的一点暖意,仿佛墙壁上挂着的画儿似的,只能远远观望。
玉华宫的苏才人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出神。
面前的饭菜已经凉了,但她却只拿着筷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而墙上挂着的,不过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水墨荷花。
“才人,”侍女秋芜端了一碗红枣粥走过来,放到她面前,劝道,“您别再想了,先吃点东西吧。”
“秋芜,”苏才人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但到唇边的时候,又放下,“荷花出淤泥不染,是花中君子。当初我入宫之时,爹娘便一同画了这水墨荷花赠予我,教导我恪守本心。如今……你说,我爹娘他们会失望的吧?”
秋芜道:“可荷花再出淤泥不染,也从淤泥而生。其花不染淤泥,是因为有埋在淤泥深处的根叶。”
“才人如今非花,而是根叶。根叶若要存活,如何能不染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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