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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人们依旧会不厌其烦地提起这被上清界定义为“幽州之乱”的惊天一战。
同时,这也是后来的正道魁首拂雪道君摆脱“新秀”之名,正式在神州大陆巅峰战力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成名一战。她开创了刚柔并济、侠骨仁心的琴剑之道,撕破了当时尚且蒙昧混沌的天空。以琴音载道,以苍生为剑,斩杀一百一十七位修为至少在金丹期的魔修,受封“剑宗”。
然而,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那一战绝对没有后人传言的那般轻描淡写,更没有一剑便当百万师的孤孑。宋从心并非孤身一人,她身旁伫立着千军万马,剑上坠着沉甸甸的红尘。即便她已经突破至元婴期,要应对上百名金丹修士依旧是有心无力,但在宣白凤统帅的十万大军与万千死灵的拥护与加持之下,宋从心最终点爆了《太上无极归元经》中名为“无极归元”的最后一式,完成了以少胜多的突围与剿杀。
不,也或许,她才是“多”的那一方。
剑阵炸裂的瞬间,万千阴兵死灵冲锋的嘶吼响彻云霄。剑气纵横三界,天地亮如白昼。一部分魔修见势不妙当即自爆,神魂离体意图躲过剑阵的绞杀,从缝隙中逃走。但他们的神魂甫一离体,千千万万的死灵便会不顾一切地将其扑杀撕碎。那些破碎的惨叫与哀鸣最终也被腥风裹挟,卷入剑气的风暴里。
这场疯狂的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夜,即便有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最终也死在了宋从心的剑下,宛如一场迟来多时的审判。法衣上的祛尘咒已被红日烧毁,而在殊死一搏之时也全然顾及不了仪态。等到最后一名魔修倒下、宋从心从尸体的心口处拔出剑来时,她一时间竟没能回过神来。
呼啸了一整夜的风暴终于停歇,雨却下得更大了。就仿佛那些受尽冤屈的魂灵,在大仇得报后终于能哭出声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宋从心的剑气洞穿了厚重的乌云,那乌压压的云层竟被斩开了一线,东升的旭日漏下一线天光,照进了这昏暗苦痛的雨。
“真人。”一声沙哑的叹息在身后响起,浑身沐血的宋从心却僵着脖颈,不敢回头望去。
“真人,请您,听我说——”浑身遍布鲜红色的蛛网纹路,宛如开裂的陶瓷人偶,倚着军旗的女人在瓢泼大雨中发声,一字一句,皆用尽了全力。
同样激战了一夜的宣白凤,也终于燃烬了自己的所有,油尽灯枯,消亡在即。
“真人,大夏国必定与外道有所牵连,并且早在很久以前,他们便在暗地中钻研着背离人伦之道。”宣白凤的话语已是后继无力,即便影魇小心翼翼地支撑着她残破不堪的身躯,她也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据孤的眼线所报,他们不仅掳掠了大量的人口,还在私底下豢养了不少妖兽与魔物……当年的九婴灾变事件便是其中之一。很抱歉,当年为了不将仙门牵扯进两国的战事里,孤没有将此条情报告知于您。”
宋从心沉默地转过身来,她长剑斜指于地,剑尖上鲜血被雨水洗刷,流淌成一条浅粉色的小溪。
“真人若是想将这些外道斩尽杀绝,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或许能有所发现……也说不定。”宣白凤咧嘴一笑,但这一笑,她唇角的皮肤便破碎绽裂,血肉于风雨中灰化消弭,“虽然不知道孤失踪这些年里秀衣究竟做了些什么,但孤能感觉到,咸临还在。那便足够了。”
宋从心心里一堵,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宣白凤真相,那些鲜血淋漓、惨痛无比的真相。
“还请您,在孤离世后,将这面军旗交还给咸临。”宣白凤艰难地想要抬起自己的手,但肢体终究还是榨不出任何的气力,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孤离世后,我军被困于旗中的将士们的魂灵也将摆脱桎梏,但我等守护家国的意志将会残留旗中,继续为苍生而战。”
“孤的家国,孤的子民,在这些年里依旧不曾因外道而屈膝。巫贤的后人亦不曾背弃族群与百姓,此战,便是我等的大胜。”
是的,一场胜利。宋从心低头,没有言语。一场惨烈无比的胜利。
宣白凤显然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死亡并不会因为她的意志而宽容些许,神智逐渐涣散之际,她喃喃道:“不知道雪暖与平沙是否已经长大了……还有秀衣,唉,秀衣啊。她总说孤若不在,她便去当个佞臣。她说她和孤不一样,她不在乎将士,也不在乎子民……但孤知道,并非如此。”
“他们已经长大了。”宋从心忍着喉咙口的涩意,沉声道,“……成了非常优秀的大人,你后继有人了,白凤。”
“……是吗?”宣白凤微微瞠大了眼睛,她身体已经彻底破碎、粉化,那一线天光照落在她残存的头颅之上,飞灰被狂风席卷着,循着光,飞向太阳,“那可真是……太好了。雪暖和平沙都是……好孩子,他们比起我们,更应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秀衣从很久以前,就总是自嘲自己天不假年,注定早夭。现在……现在好了,孤比她早走一步,孤在黄泉路上等她,也不会太过孤独……”
“真好啊……”意识已经离散的宣白凤感受到了光与些微可贵的暖,她突然想起,她当年爬窗溜进谢秀衣的闺房、邀请她一同奔赴边疆之时,也是这么一个温暖的晴日,“真好啊,真好啊……”
金红色的军旗失去了支撑,从空中掉落,却落在了一人修长有力的掌中,被紧紧地握着。
看着缓缓闭上眼睛的女人,宋从心握紧了旗帜,问道:“白凤,若我说,后世只有百姓,再无天子,你作何感想呢?”
“……”宣白凤茫然地睁开了涣散的眼眸,在彻底融入那温暖的天光之时,她道,“那便证明百姓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再不需要君王的指引了。”
她含笑阖目:“吾已尽我所能,后人功成,便是吾道不孤。这样,也好。”
……
幽州,咸临,帝京。
朝谢军师刺出司命刀的国师在祭坛上突兀无比地消失了,与此同时,一同倒下的还有同样站在祭坛上,色厉内荏、满面凛然的宣怀王。
围在祭坛之下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暂的哗然之后,便是禁不住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人人脸上皆有惶恐与不安。
“哈,哈……”司命刀仍刺在心口上的谢秀衣低垂着头颅,汗流浃背,喘息不止,可是她的面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灿烂明媚的笑。
“军师、军师啊——!”守护在谢秀衣身侧的将士们已经通红了眼眶,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柄没肉的刀刃,但他们的行军经验却告诉他们,若是不将刀刃拔出,人或许还能再苟延残喘片刻,但若将刀刃拔出……人或许就当场毙命了。
“退下。”谢秀衣抬头,冷声斥退了围在她身边的将士。她用力地扬起头颅,以至于脖颈与额头的青筋暴起,汗水湿透了她的鬓角。
看着祭台下惶惶不安的平民百姓,看着倒伏在一旁宛如断线傀儡般的“君王”,谢秀衣大声道:“诸位!请听我说!宣怀王受封之国师齐虚真并非正道修士,他自称乃修真望族齐家分宗弟子,其实乃外道余孽!此人以长生之法蛊惑君王,实则以换命摄魂之术夺其肉-身!早在三十年前,陛下便已崩逝,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尸体!”
谢秀衣爆出如此惊天大雷,现场顿时哗然一片,乱哄哄地吵成了一锅粥。谢秀衣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两名将士上前搀扶起“宣怀王”,将其形若傀儡的模样展露在世人眼前,证明谢秀衣此言并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吾之君主宣白凤与当朝太傅发现此事,上奏谏言,却惨遭迫害,以致太傅身死,太女失踪,定疆军近十年来饱受蔑言与苛待。”谢秀衣嗓音嘶哑,却还高声道,“吾主蒙受冤屈,百罪加身,今日,吾为主君平反,终除妖孽,解离王身,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告知于民众,谨以此——”
“呜——”帝京城外,忽而响起了一阵悠长的号角之声。
“辅国大将军楚无争何在?!”谢秀衣命人亮出了皇太女的虎符。
“臣在!”等候多时的辅国大将军出列,单膝跪地,垂首待命。
“谨以此——恭迎吾主之少君莅临帝京,重整朝纲,克复边疆,令社稷危而复安!将军,尔可有异否?!”
“臣领命!”楚无争将军大声回应,看着“宣怀王”的尸骨,他悲极痛极,“臣等待今日已是久矣!”
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人猝不及防,但民心已然倾斜,胜负也早已书定。楚无争将军站起身,声如洪钟般大声宣告:“开城门,迎少君归位!”
辅国大将军在京城百姓们的心中名望极高,在他站出来的瞬间,这件事情便已经盖棺定论,再不有假。老将军的话语宛如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民众们心中那股难言的焦灼,人们通红了眼眶,同样大声地回应道:“开城门!迎少君归位——!”
“开城门——!”
“迎少君归位——!”
那排山倒海般的呼喊远远传开,从祭坛到街头,百姓们从不明所以到高声附和。一声声,一句句,星星之火刹那间呈燎原之势,席卷了整座城池,震慑了无数躲在暗处的宵小。
为少主铺平前路,是这场棋局的最后一环。
“好,好——”谢秀衣唇角带笑,疲惫而又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君上,秀衣——幸不辱命!”
在将苦刹之地的门钥转移出去的瞬间,谢秀衣身上被停止的时间便再次开始了流淌,从弥留之际,奔向死亡。
生命的最后一刹,回光返照一般,谢秀衣眼前忽而出现了年少时的宣白凤翻墙爬窗,姿态甚是粗俗不雅地朝她伸出手,头发上还沾着草叶,咧嘴笑道,小军师,你可愿随我奔赴边疆?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那场邀约其实十分天真也十分可笑,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之女根本没必要回应那丧家之犬般的皇储。但鬼使神差之下,谢秀衣还是伸出手了。
说是自讨苦吃,也不为过。
那年,两个稚嫩的少女宛如囚徒败犬般从帝京逃离,轻车简从,远赴边塞。那一路车马劳顿,秀衣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浮薄如水的天光中,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低垂着头颅。她唇角血迹未干,面上带笑,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如露珠般转瞬消散。
“公主,对不住。但这次,山路遥远,秀衣便不跟您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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