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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道夫决定将父亲葬在波尔蒂港。
他想。
这大概也是父亲所期望的。
令人断肠的痛苦日子终于结束,取而代之的,将是永久的、不死不绝的隐痛。
贝罗斯·泰勒的后半生证明了一件事。
证明了扳手的错误。
在处理丧葬事宜时,兰道夫多少表现出了一些对于母亲和那个组织的不满,也将情绪蔓延到了‘原始之民’——这自大又满脑子狂想的人种上。
虽然他也有一份。
罗兰劝慰他,说不必过苛一个追寻理想和信仰的人。短短数月的执行官生涯,让他见到过不少比乔瑟琳·卡文迪什还要‘疯狂’的信徒——即便不算血肉摇篮的邪教徒。
难道大漩涡的信徒就不烦人吗?
商人先生无法理解。
他信仰万物之父,但只是‘微’信——程度大概不会比相信猫能带来灾厄要高。
他只是秉着一门生活中学来的道理去信,随最多数的海流,走那条最宽畅、最不受人诟病的正路——如果有天所有人改信血肉摇篮,那么兰道夫·泰勒也会瞬间转变立场,成为畸变之母最忠实的拥趸。
这也是许多仪式者,甚至上流圈子里厌恶商人的原因。
他们认为,这些人没有真正的信仰。
眼中只有利益。
或者说,把利益当成了信仰。
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怕的,滑腻的,不该受尊重的。
反过来。
兰道夫也不理解这群人。
“至少我不会为了‘净化’和‘驱邪’,给自己的妹妹服用水银。”
他难以理解自己母亲的追求,乃至仪式者们,贵族们的追求——在兰道夫看来,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没有两件事重要。
一,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二,赚钱。
“他们谣传,我们会为了利益卖掉自己的母亲、妹妹和女儿,实在太可笑了,罗兰。难道‘贵族配商人’是由我们决定的吗?”
兰道夫一身黑衣,抱着胳膊,靠在车厢旁。
他和罗兰来到了波尔蒂港的永寂之环挑选墓穴。
“我们自己的国度…呵,真是无能又愚蠢。”
自父亲死后,他对‘原始之民’的厌恶上升到了一个无法再上升的高度。
他不敢想象,倘若「悬匙密会」到凡人中发展壮大,将会出现一个多么没有脑子的无知群体——愚昧者的愚昧在于笃信自己或某个其实并不存在的智慧,就像曾经…
“就像曾经的审判庭,兰道夫。”
罗兰轻声接过话。
“但根本上是不同的。”
兰道夫点头:“至少教会的修士没有把‘唯我们神创’挂在嘴边…”
永寂之环的负责人接待了兰道夫和罗兰。
由于某人实在过于有钱,以至于这位负责‘俗世’的二环仪式者,在推销墓穴时,还连带推销了自己的二女儿、三女儿——这卑躬屈膝的模样很难让兰道夫将他和哈扬的身影叠合。
同为仪式者。
却天差地别。
后来经了解才清楚,原来当地人更愿意将亲人的尸体葬在「大漩涡」的墓园里——比起永寂之环,他们更信掌管自然四季的女神,无论倚靠海洋生活,或者干脆要常年在海上摇晃的。
「大漩涡」在波尔蒂,就像伦敦城的「圣十字」。
这样一来,「永寂之环」的‘生意’就不怎么好了。
低档次的墓园空荡荡,高档次的墓穴又鲜有人问津——好不容易等到哪户大族死了人,却发现早早被大漩涡截了胡。
负责人说着说着,那张瘪柿子脸上怎么都表现出了一种类似‘我们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委屈’的情绪。
但正如兰道夫所愿。
最高档次的墓园里‘干干净净’。
最好只埋他的父亲。
“五十八镑,先生,墓穴受我主的庇护…”
他弓着身,露出一口腐蚀过度的黑牙,腰悬的白骨挂饰和酒壶相互撞击着。
“五十八镑?”
兰道夫顿了顿脚步。
负责人愣了愣,连忙改口:“不!还有便宜些的——”
“我是说,太便宜了。”
兰道夫挥手打断,折了白灰,露出一撮烧红的雪茄头。
“「大漩涡」最高档次的墓穴要多少钱?”他问。
负责人犹豫了一下:“…一百二十镑,先生。但我保证!他们那伪神,可没有我主的威能!生者离开尘世后,我主将庇护他们脆弱的灵魂,引其步入苍白永寂的国度…”
“「大漩涡」可没这个能耐。他们的伪神…”负责人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伪神可不会花大力气,也没有法子引导每一个离开的灵魂…”
兰道夫皱了皱眉:“我要最好的。”
“是!是!当然!一定是最好!最精良!”负责人堆的满脸笑,腰又弯了几度,声音更小:“…您打算捐多少?”
最终,兰道夫决定把父亲葬在永寂之环的墓园里。
但他要求墓穴前要有大漩涡和圣十字的雕塑,要三个教派的修士主持仪式。
起先负责人并不同意。
直到兰道夫用泰勒的‘虔诚’打动了他。
——也是这样打动的另两个教派。
“波尔蒂港还是贫穷,倘若在伦敦,就不是这个价钱了。”离开时,兰道夫随口说。
他为自己的朋友举办过葬礼,在伦敦可是三倍以上的价钱。
“对了,你为什么不用它?”
兰道夫指的是那枚奇物。
他不清楚作用,可既然上面留下的‘坐标’已经失去效力…
“它叫「织浪者」。”登上马车,罗兰从内衬里抽出那根海浪翻涌的晶管:“是海妖的喉咙。饮下它的人,拥有操纵海浪的力量…”
他说。
“你不打算交给家族里的仪式者服用?从此泰勒家的贸易将不受风浪侵袭。”
“不。因为不划算。”
罗兰:“什么‘不划算’?”
兰道夫笑了笑,转过来解释:“每年的损耗会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即便这个数字乘十,也没有投资你的收益大。更何况,损失最大的环节可不是海洋那一段。”
罗兰翻了个白眼:“我很庆幸贝蒂没有学的和你一样讲话。”
那是跟你。
兰道夫撇嘴。
贝翠丝同自己哥哥开口时,一般都配个手心朝上的动作。
‘要买。’
‘钱。’
然而特丽莎悄悄告诉他,除了画画用的颜料,贝翠丝压根没怎么买过贵重的饰品和衣物——都是特丽莎和勃朗特为她挑的。
后来有一次,兰道夫捉住了这个小家伙,‘质问’她钱都去哪了。
姑娘从床下拉出一只皮箱。
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票卷和零散的金镑。
‘给罗兰攒。’
兰道夫耷拉着脸讲,罗兰就在一边毫无形象地笑。
“贝蒂和我的父亲太像了,”兰道夫捏了捏鼻梁,愁眉不展:“这可不怎么好…”
罗兰斜眼:“你不也一样。”
“我?”兰道夫挑眉,指指自己:“我和贝蒂一样?”
或许是继承了卡文迪什家族的冷漠。
他认为自己和妹妹,和父亲都不相同。
他更能冷静、理智地看待感情,衡量附着于感情上的其他物质,在利弊间选择最合理、平坦的一条路。
他不能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但至少比父亲和妹妹要强上不少。
罗兰点头:“我听说有人,为了个还没有出名的作家,花大价钱买下了一间出版社…”
兰道夫:……
某人强辩:“其实,这是合理的投资,你不懂的,罗兰。”
罗兰当然能接受这个答案,重重点头:“女王应该削减军费,投资你的嘴。那可比钢铁要硬多了。有了你,谁还能击沉我们的船?”
顿了顿。
“除了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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