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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止是并州官吏的任命名单,还有一份并州论功的名单。
荀攸能猜到,明天多半是与王允等人要有一番唇枪舌剑了。
总不能让王允等人直接去宫里找陛下争辩吧?
荀攸沉思一阵,道:“你们去吧,我待会儿去见钟廷尉。”
几个侍郎也猜到了什么,纷纷抬手,告退离去。
荀攸又看起身前的名单,注意到了几个不起眼的名字,是补缺给荆州的。
“荆州?”荀攸目露思索。
他话音未落,一个人佝偻着腰,头发皆白的内侍,从门外进来。
荀攸听到声音转头看去,连忙起身,抬手道:“丁太仆。”
丁肃很像一个慈祥的老者,与荀攸客气的抬手,笑呵呵的道:“荀尚书这么晚还操心公事,令人钦佩。”
荀攸对丁肃颇为尊敬,请他坐下,道:“太仆深夜来找我,是有何要事?”
太仆,是宫里的一个官职,隶属于大长秋,与宫外九卿的太仆是两回事。
丁肃坐在荀攸对面,开门见山的道:“陛下到京了。”
荀攸一惊,旋即就恢复平静,道:“陛下怕还是不放心洛阳。”
丁肃轻叹一声,道:“大将军率兵杀人禁宫,我等是侥幸活命之人。虽大将军已死,但有些首尾还是难以了结清楚。”
荀攸还是第一次知道何进已经死了,作为曾经的幕僚,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肃看着他,认真的解释道:“大将军是自杀的,并非是陛下所迫。”
荀攸抬手,道:“是。”
丁肃也判断不出他是信还不是信,顿了片刻,道:“大将军之所以突然‘告病’,是因为有人在河间,要毒害太皇太后,并诬告为大将军所遣,大将军不得不避嫌。”
荀攸双眼大睁,惊愕的看着丁肃,心头震动非常,嘴巴张了张,一点声音发不出。
他之前一直猜测何进‘告病’,是何进的忘乎所以,肆意妄为,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种内情!
丁肃见着荀攸的表情,暗自摇头,这才哪到哪,里面还有更多惊悚内幕。
但他不能与荀攸说,给荀攸消化一会儿,道:“太皇太后有思孙之情,陛下也有孝顺之心。已经派人去请太皇太后回京,到时候,请荀尚书去迎接,探寻一下太皇太后想住在哪里。”
荀攸顿时知道丁肃找他的目的了,同样明白,这是刘辩的意思。
揣摩着这番话里的用意,荀攸沉色抬手道:“我明白了。”
丁肃微笑,转而又是一叹,道:“那一场宫变,历历在目,至今想来,心有余悸。陛下仁德,不忍再掀杀戮。”
那一场宫变,袁绍率兵从朱雀门一路杀到玄武门,凡是宫内内监,不分青红皂白,见到就杀,不留一个活口。
要不是刘辩喝止,袁绍差点将皇宫杀穿,丁肃,徐衍等躲在景福殿一墙之隔的寿安殿,侥幸得以逃脱。
荀攸有些疑惑,丁肃与他发这些感慨做什么?
丁肃说完这一句,收敛情绪,道:“有些皇族,似乎对陛下的继位有些腹诽。”
荀攸神情立变,肃色拧眉。
董太后一有动静,就有人想起了先帝欲废嫡立幼一事。加上仕途不如意,难免会起了其他心思。
这种心思,未必会宣之于口,但肯定会促使他们做些什么。
“荀尚书有什么想法?”丁肃问道。他这种经历过可怕危机的人,最不希望旧事重演了。
荀攸神情肃穆,沉声道:“陛下与渤海王俱是先帝爱子,太皇太后疼爱陛下与渤海王一般无二。陛下乃是正位东宫的太子,天下共知,继位名正言顺,合乎大统,群臣共见,无可辩驳!”
在继位这个问题,刘辩确实是无可争议的,唯独就是灵帝那个废嫡立幼的举动,给一些人留下了遐想空间。
丁肃微笑着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荀尚书了。”
荀攸起身,抬手道:“丁太仆慢走。”
荀攸目送着丁肃出门,心里暗思:看来,还得加大力度宣传陛下御驾亲征的功绩,扼杀那些人的妄念。
丁肃出了尚书台,独自一个人提着灯,走在漆黑路上,准备返回小巷。
没走多远,前面不远处突然亮起了灯光,继而是一阵脚步声。
丁肃一怔,站着没动。
转角处,走出三个人,两个人提灯,中间的何太后十分醒目。
丁肃一惊,快步上前,道:“小人见过太后。”
何太后挥手,身后的两人退出去很远。
何太后在丁肃的灯光下,脸上一片冷漠,双眸幽幽,道:“都有什么人见过那老太婆?”
丁肃在宫里太久了,是亲眼见着何太后入宫、得宠,与后宫争宠,与董太后的明争暗斗等等。
情知何太后对董太后欲回京一事十分敏感,这里面的事,不是他能掺和的!
丁肃躬着身,低着头,恭谨的道:“回太后,小人不知。”
何太后眼神越发冷漠,道:“你看看身后再回答本宫的话。”
丁肃回头,不远处的黑暗中,站着几个禁军,手握在刀柄上。
丁肃心头一颤,连忙道:“太后,小人真的不知。”
何太后注视着他,道:“唐姬在辩儿那?”
“小人不知。”丁肃道。
何太后目光冷冽,盯了他一会儿,道:“我问你,宫外有没有什么消息,是关于大将军以及他身边人的。”
丁肃心里恐惧,认真的想了想,道:“小人不知。”
“伱是当真认为,本宫不会杀你?”何太后微微扬起下巴,斜睨着丁肃,语气平淡的道。
丁肃是知道王美人之死内幕的,噗通一声跪地,道:“回太后,小人常在宫内,久未出宫,真的不知道,请太后明鉴!”
何太后心里有怒气,面上有杀意,好一阵子,她恢复面无表情,道:“你办事向来妥帖,本宫交代你一件事,你带几人出宫,前往冀州,探查一些消息,凡是有关大将军、老太婆,刘协的,立即写信给本宫。还有,这件事,不能让辩儿知道,否则,本宫诛你三族!”
丁肃听着何太后冰冷如刀的话语,心里如坠冰窟,不敢迟疑,道:“小人领懿旨!”
何太后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道:“辩儿是怎么打算处置那老太婆的?”
丁肃道:“陛下已命人去河间接太皇太后,意安置在城外山中。”
这老太婆还真是命长!
何太后心里冷哼,她不是没有动暗杀董太后的心思,只是她无法做到令董太后死的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那刘协呢?”何太后又道。
丁肃道:“小人不知。”
“没用的东西!”
何太后怒骂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丁肃等何太后走远,这才慢慢爬起来,面色古怪,低低自语道:“明明是董太后一事,为什么会牵扯到大将军?”
丁肃也不敢多想,快步回去,准备收拾东西明日离宫。
他刚走几步,身后的几个禁卫就跟了上来。
丁肃身形一僵,久在宫里,哪里不知道这几人的目的,面露苦涩。
……
第二天一大早,刘辩就出现在鸿都门学的大门口。
边上站着脸色十分谨慎,心里是忐忑不安的蔡邕。
蔡邕昨天就从他女儿口中知道刘辩已经提前回到洛阳,只是没想到,刘辩会出现在鸿都门学,更是一大早将他给传召过来!
刘辩余光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进门。
蔡邕就更加不安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刘辩身后。
进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些年轻人东倒西歪的躺在路边,衣衫不整,浑身酒气,还有一股刺鼻的脂粉味道。
蔡邕见着,脸角僵硬,心里又是气怒又是惶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刘辩没有说话,走向鸿都门学的宿舍。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极其嘈杂的声音,站在不远处,能从门缝里看到一群人,光着膀子在那吆喝,乒乒乓乓声音不绝于耳。
俨然是赌博!
更有一些女子,急匆匆的穿好衣服,从一个个门内出来,见到刘辩等人,慌忙小跑逃走。
蔡邕脸色都白了,双手禁不住的颤抖。
他是知道鸿都门学疏于管理,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噗通
蔡邕伏地,急声道:“陛下,臣臣臣有罪!”
刘辩见着这一幕幕,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这比他昨日见到的还要荒唐!
他心头怒火涌动,强忍不发,忽然冷声道:“朕问你,太学那边也是这样吗?”
蔡邕伏在地上,嘴角哆嗦着道:“应当,应当不是这样……”
刘辩看着他,道:“朕会从宫里派人协助你。”
这哪是协助啊!蔡邕心如明镜,连声道:“臣臣领旨。”
刘辩冷哼一声,向里面走去。
一声冷哼,令蔡邕心惊胆战,见刘辩走,慌张爬起来跟上。
走到这学院里面,就看到一大早工匠们已经在忙碌了,处处都是敲敲打打的声音。
刘辩面无表情的道:“你修院子的钱是哪来的?”
蔡邕躬着身,惴惴不安的道:“是是,是各处捐纳的。”
刘辩背着手,道:“朕的国库空了,公开纳捐,三个月只得了两千万,你的面子比朕大。”
蔡邕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脸色僵硬的不知道是哭是笑。
潘隐见着蔡邕,也是暗自摇头。
这位名声倒是响亮,没想到事情做成这样。
这时,有一个非常高大、粗壮的汉子,一个人举着一根房梁,从他们身前不远穿过。
看的刘辩是一怔一怔。
这个人,估计得有两米高,那根房梁,起码要五六个人才能搬动,但他就一个人,扛着好像还不怎么费力。
嘭
他将那根房梁扔地上,转头冲着不远处一个剃着牙的中年人瓮声道:“给钱!”
那中年人半躺在地上,草帽遮脸,随口的道:“活还没干完,拿什么钱!”
大汉气势一变,道:“你说过,我搬完房梁你就给钱!”
躺着的中年人打了个饱嗝,道:“房梁还多得是,你赶紧做,等上面发钱了,我第一个给你!”
大汉两步冲上前,一把将那中年人如小鸡一般扯起来,大声道:“我娘等着钱治病,你必须给我钱!”
中年人不慌不忙,扔掉手里的牙签,淡淡道:“你要是胡搅蛮缠,你之前的钱我也不给了,放我下来。”
大汉背对着刘辩,看不清表情,只见他将那中年人高高举起,似要摔下去。
以这汉子的臂力,那中年人绝对会当场横死!
中年人却一脸不屑,道:“你试试?”
大汉举了一会儿,僵持着,还是慢慢将这个中年人给放到地上。
汉子转过身,一脸恼恨怒容,又去搬房梁。
中年人弹了弹衣服,嗤笑一声,又要悠闲的躺下,突然看到刘辩一行人,尤其是蔡邕,目光微变,忽的笑容满面,快步走过来,抬着手道:“小人见过太常,这院子正在修建,片刻都不敢耽搁,小人一大早就来了……”
蔡邕面如猪肝,冷冷的盯着他,眼神里不断的闪动着警告暗示。
中年人好似这才发现蔡邕是站在刘辩身后,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刘辩。
刘辩闻着他身上一股酒味,皱着眉,道:“你欠了那人多少钱?”
刚刚准备去搬房梁的汉子忽然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刘辩。
那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小人没欠他钱,他是小人招募的工匠,这事情还没做多少就要钱,哪有这样的规矩?而且,他吃的太多,一个人顶五个,在陈留兵营就是因为吃的太多被赶出来的……”
“你解释的太多了,”
刘辩神色漠然,看向那汉子,道:“过来,我给你要钱。”
汉子闻言,大步过来,直勾勾的盯着刘辩。
那中年人却不愿意了,与蔡邕道:“太常,小人手里没钱了,这些工料,他们每天吃的喝的,小人还等着你发钱呢……”
蔡邕向来是好脾气,第一次从心底冒出了杀人的冲动,他想立刻让面前这个混账永远住口!
刘辩没理会他,打量眼前的这个汉子。
人高马大,一张大饼脸,双眼如铃,皮肤粗糙,木讷又有种凶悍。
“他答应你多少钱?”刘辩看着他道。
“三百钱。”汉子瓮声道。
刘辩从他眼里看到了急切的希冀,转身与蔡邕,淡淡道:“蔡邕,三百钱,不,五百钱,能不能结?现在。”
蔡邕飞速抬手,急声道:“结,马上结,马上就结。”
那中年人还要说话,蔡邕一把扯过他,怒声道:“拿钱,再啰嗦一句,我送你去廷尉府!”
中年人见着蔡邕发怒,又瞥了眼刘辩,忽的脖子一冷,连声道:“是是,小人这就去拿钱。”
刘辩是看明白了,这蔡邕读书是可以,做事完全不行。
是得另找人‘协助’他了。
无声中,有宫内的中黄门过来,悄悄在潘隐身后低语了几句。
潘隐嗯了一声,立着没动。
不多时,那中年人跑回来了,提着一袋子钱,重的他都有些拿不动,递给那汉子道:“五百钱,给你,赶紧走!”
那汉子接过钱,打开看了眼,而后猛的一抱拳,向刘辩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他人高马大,一抬手就在刘辩头顶。
刘辩咳嗽一声,有种在厕所被比较的尴尬,道:“区区小事,不用在意。”
说完,他抬脚就走。
汉子刚要再说,潘隐已经跟上去,在刘辩耳边低声道:“陛下,丞相进宫了。”
刘辩双眼微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好,咱们就看看这二位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个明明优势巨大,就是不肯用事,千推万脱。一个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整日不忙正事。
偏偏朝廷还就是这两个人,其他人根本撑不起来。
“时间呐……”刘辩有些感慨的脱口而出一句。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筹谋很多事情,也需要时间,让一些人成长起来,撑起大汉朝廷。
潘隐等刘辩感慨完,又低声道:“陛下,丁肃离宫了,据说是奉了太后的懿旨。”
刘辩一愣,转头看向他,道:“母后的懿旨?留下什么话没有?”
潘隐摇头,道:“什么话都没有,当夜就走了。”
刘辩神情怪异,想了想,道:“等回宫了,朕去问问母后。”
潘隐没有再说,簇拥着刘辩离开。
那汉子见刘辩似乎有些忙,没有再出声,一直目送着刘辩走过转角。
蔡邕忐忑恭谨的将刘辩送出了鸿都门学,到刘辩背影消失,这才心头略松,只是僵硬的脸角难以平复。
里面,中年人冷眼盯着那汉子,道:“将钱还回来,不然你休想在洛阳待了!”
汉子貌似一脸憨厚,一动容就变得十分凶悍,他高高的握着钱袋子,瓮声道:“休想!”
中年人转身拿过一把铁叉,要扎向汉子。
汉子随手握住,然后用力上抬。
中年人没有撒手,居然被高高举起。
中年人大惊失色,怒声道:“典韦,你的工钱还想不想要了!?你娘的病,五百钱根本治不好!”
典韦双眼一瞪,凶相毕露,举的越高,道:“告诉我,恩公叫甚名谁?”
中年人死死抓着铁叉,急声道:“我哪里知道!?你快放我下来!”
典韦瞪着他,好像想起来,这个人确实不知道,随手将他扔到草垛上,转身大步离开。
中年人心有余悸,看着典韦的背影,破口大骂的道:“你给我等着,我看谁敢雇佣你!你那病恹老娘,就等死吧!”
典韦充耳不闻,转眼离开鸿都门学。
中年人喘了几口气,又看着初露的大太阳,自语的道:“刚才那人是谁,连蔡邕都害怕?”
这会儿,刘辩出了鸿都门学,来到一处经馆。
刘辩站在门口,看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刘表。
这位,也是刘姓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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