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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敲响惊帝钟?”陛下沉声道。
殿外段星天目光抬起,遥视遥远宫城边荡起的层层涟漪,还没有开口,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林苏敲响惊帝钟,求见陛下!”
林苏?
陛下和宰相目光对视,颇有意外……
晨风起,陛下身后的墙壁之上,一幅古画轻轻吹动……
“宣!”陛下一声回应……
外面的太监总管一声公鸭嗓传出老远:“宣:林苏觐见!”
林苏觐见!
林苏觐见!
外面长长的队伍声声接力,传出宫城之外……
林苏正正他的文士衣,大步踏过宫城之门,大步走上白玉阶,进入政德殿。
政德殿外,段星天昂首而立。
政德殿内,陛下高坐龙椅之上,左下首,有一老人,陆天从,右侧门边,一名老年太监躬身而侍。
巨大的殿堂此刻空旷得很,但也气象森严。
林苏踏过殿门,沿着中道步步而前,手轻轻一拱:“陛下!”
陛下的脸色勐地一沉。
宰相陆天从眼皮微微一跳。
身后的那个太监统领却是怒了:“大胆林苏,还不跪下!”
此为政德殿,大苍境内任何人入此殿来,都需跪拜,这是礼制!
林苏却只是拱手为礼!
他已违规!
林苏道:“陛下,请恕微臣青木令在身,不便于跪拜!”
殿内三人心头齐齐一跳……
文道青木令!
世俗间文人之极,持此令者,位同圣殿行走,圣殿中人,不跪俗世,纵然人间帝皇,依然不跪。
这是圣殿的超然地位。
但是,这种超然也早已各种变通。
你只是被圣殿赐过文道青木令,只是位同圣殿行走,你还根本不是真正的圣殿行走,你如果识相些,入殿之前,先将文道青木令摘下,岂不就可以正常了?
你偏偏不摘,偏偏带着这个“不便”。
说明什么?
说明你已经不打算向陛下低头了。
这件事情很小。
但这件事情也很大。
殿内三人全是人精,一瞬间就感受到了这种改变。
陛下脸上的阴霾只存在一瞬间,片刻之后就开朗:“爱卿敲响惊帝钟,所为何事?”
直接切入正题。
林苏目光抬起,从陛下身后的一排古画一掠而过:“微臣刚刚听闻,邓洪波蒙冤而入天牢,至今未放,想求陛下释放之!”
陛下眉头微皱:“就只为释放一人,爱卿就浪费一次惊帝之机?”
“陛下,此事于陛下只是小事一桩,然于邓家人却是顶天之事。为大苍朝堂风清气正,微臣何惜一次惊帝之机?”
“爱卿之高风亮节,朕颇为欣慰!”陛下赞道:“邓洪波之事,朕刚才也正与宰相商议,此事,宰相为林爱卿作一解答吧。”
陆天从踏上一步:“林大人,邓洪波入天牢,乃是因为构陷皇子,构陷之罪虽然已消,但朝官认为,此事后面或有隐情,眼前不宜开释。”
“朝官以为,却不知道是哪位朝官?莫非只是相爷自己?”林苏目光投向陆天从。
“放肆!”陆天从脸色一沉:“你以为这里是何处?可容许你随意映射,信口开河?”
林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宰相大人,你可知道此地是何处?陛下令你给我作解答,你好好地给我解答即可!”
陆天从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但是,正如林苏所说,此地是政德殿,是陛下令他向林苏解答,这里容不下官威!
他深吸气:“邓洪波在大苍立储之际,横生枝节,其心可诛,其后定有人指使,恶意坏我大苍国运,此贼不揪出来,大苍危矣,是故,罪名不重要,后面指使者才重要,林大人,是否明白?”
他说到后面,声色俱厉……
但林苏,却是一脸懵,他的手轻轻抬起,摸摸自己的脑袋,更显得十二分不懂:“宰相大人,你要我如何明白?三皇子勾结无间门,铁证如山,邓洪波之指控,确凿无疑,这叫横生枝节?至于其心可诛!更是笑谈,你爱诛他的心尽管去诛,你倒是放了他的人啊,你这么扣着他的人不放,算什么诛心?不分明是以权泄私愤么?什么叫罪名不重要?大苍国法,以法为依,以罪为证,你来搞个罪名不重要,怎么地?你想凭一己之力颠覆大苍国法?但凡你看不顺眼的人,你都可以先抓起来,再安他一个‘莫须有’之罪?”
没有人知道,这番话出口之际,一个奇异的空间突然在一幅画上绽放……
这个空间一开,那幅画所在的区域,一个黑洞无声无息地形成,无声无息地将这幅古画卷入其中,撕得粉碎,在撕碎的那一瞬间,那古画上隐约出现一人,无比惊恐,无比绝望,如同鬼影一般扭曲,想从异空间爬出来,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空间法则之神妙,超乎任何人想象之外……
陛下也没有注意到,他在捕捉林苏的每句话。
这大概是林苏的对手都会做的事情,只要林苏出招,他们就会集中全部心神去解析,想通过他的言语,捕捉到他后面的行动轨迹……
宰相更没注意到,因为他快气昏了。
但他无言以对,因为林苏这一串言语信息量极大,逻辑无比地缜密,还有国法为凭。
“陛下!”陆天从转向陛下:“此子之偏激,非言语所能形容,微臣无法说服于他,邓洪波之事,陛下自决之!”
陛下轻轻一笑:“宰相今日领教到了林爱卿的辩才了吧?你也莫要恼怒,一代新人出世,作为老臣,该当欣慰才是!邓洪波之事,朕意已决,来啊!”
外面太监一步上前:“在!”
“传朕旨意:邓洪波虽有犯上之意,亦是心忧国事,并无大过,开释之!”
林苏笑了:“谢陛下!”
微微一鞠躬。
陛下再传旨:“传朕口谕:三皇子姬言,结交不慎,有损皇室声威,着府中禁足三月!反思已过!”
陆天从也露出了微笑,三皇子之事就这样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是他愿意看到的,但想必林苏是不愿意看到的,林苏费了这么大脑筋,最终也只能伤三皇子一点点皮毛,与无间门的结交,被“三月禁足”之罚轻轻带过。
陛下手一挥,太监总管出宫而去。
陛下目光落在下方二人身上,脸上有温和的笑容:“宰相莫要计较林爱卿的直率,同殿为臣,求大同,存小异,抛开成见共忧国事才好。”
两人同时谢恩……
“都退下吧!”
“拜别陛下!”陆天从行了个大礼,林苏躬身行了个小礼,二人并肩而出。
今日之事,雷声大,雨点小……
林苏敲响惊帝钟,满城侧目。
等待着惊天雷霆爆起,但是,没有惊雷,只有和风。
林苏和陆天从并肩而出,也是微笑着的。
一时之间,暗中关注之人全都放松……
林苏与陆天从出了皇宫,沿着白玉台阶步步而下……
“林大人身为南山知府,长期身在京师,传将出去可是不太妥当,还需早日返回辖地才是。”陆天从开口了。
“无妨,习惯了!”林苏道。
“习惯了是何意?”陆天从目光抬起。
“南山府已经习惯了我的不在!”林苏道:“不瞒相爷说,我这个南山知府,前前后后去南山也只有三回,一次住了一夜,另一次住了三夜,最多的一次也只住半个月。南山七县,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四司八房,我一次都没有进过,南山府衙众官,都已经习惯了府尊不在的现状。”
陆天从缓缓道:“林知府是将这种‘不在’,视为官场上的得意之作么?”
“得意倒也说不上,只是一种坦然而已!”
“坦然?”
“是啊,相爷可别小看了坦然二字,有的人一辈子追求权势,不惜以亲人为牺牲品,来成就自己的位极人臣,可位极人臣又怎样?照样患得患失无法坦然!相比较而言,下官官场之上无所求、无所谓的坦然,宛若清流,难能可贵。”
陆天从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再度冲天。
面前之人所说的话,他曾告诉自己视若放屁,但是,他还是做不到入耳如不闻。
因为这话针对性太强了。
以牺牲亲人为代价,追求权势,指的就是他陆天从!
昔日他的儿子陆水舟娶了洛天瑶,洛天瑶的师门犯事,求他解救,他不仅不救,还亲自捆了洛天瑶,送到牢房,导致洛天瑶在狱中生下陆幼薇,也导致陆幼薇体弱多病,如果不是林苏出手相救,陆幼薇此刻坟头早已青草摇曳。
这算不得陆天从政坛污点,相反,他凭这一手决绝的姿态,与大公无私的美名,登了宰相位。
但是,这话从林苏口中说出来,却是如此的讽刺。
陆天从强行压住怒火:
“林大人刚才在陛下面前,不是口口声声以法治国么?本相昔日不循私情,以法论事有何不该?林大人身为一代宗师,论法论理,择其有利者用之,逢其不利者改之,岂不是首鼠两端?”
这话理足得很。
前一刻你大谈法制。
这一刻你讥讽陆天从当日的大公无私。
你这一反一复的,岂不是自己朝陆天从裤裆里面翻?
林苏笑了:“相爷当日真是依法办事么?可为何我记得,天瑶伯母的师门尽灭,最终被先皇陛下定性为冤桉?既是冤桉又何谈依法,不分明是枉法么?相爷可们心自问,这枉法之冤桉,有你几分功劳?天瑶伯母悔恨一生,幼薇差点命丧黄泉,是否拜你所赐?做人,你没做明白,做官,你也注定会是一个笑话……告辞了!”
林苏轻轻一拱手,冲天而起。
陆天从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做人,你没做明白,做官,注定是一个笑话!
这话之刻毒,他从来没有听过。
但是,这话中隐含着一重意思!
他今日终于暴露了他的图谋!
他真的在剑指九五至尊!
为何?
因为他敢嘲讽自己这个宰相!
天下间没有人有资格嘲笑宰相,除了一人之外!
这个人只能是国君!
他敢于嘲笑自己,他就有意为君!这,或许是今日宰相受了一堆气之余,唯一捕捉到的一条有用线索。
林苏,将起大事,而且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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