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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上官家大宅后院。
宽大的校场上,上官神昊负手肃立。
在他的前方,正有一头体型足达一丈的黑色野牛朝他冲击过来。
这野牛不但体型巨大,浑身更肌肉虬结,前胸还覆盖鳞片。每一个踏步,都使得大地为之震颤。
它压低头颅,将尖锐的牛角指向前方,双眼猩红,浑身上下黑气弥漫。
上官神昊一动不动,直到这野牛冲击到他面前不到五尺,他才挥动左臂,猛然轰击在那牛头上。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
那野牛的后蹄在巨大冲势下高高扬起,野牛的额部则深深塌陷。
等到这头野牛的躯体轰然落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
此时校场的边缘,一位穿着文士袍服的清秀男子,拍着手掌道:“上官家主好强的修为,这头魔牛修为六品。它冲撞起来,一般的五品都不敢正撄其锋,却挡不住上官家主一击。”
上官神昊没有答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
这是一条以金铁铸就的手臂,表面上散发着冰冷的寒辉,还有着一条条玄异的淡金色纹路。
上官神昊的面色却阴翳异常,瞳孔深处现着痛恨之意。
他真正的左手,永远都回不来了。
小半刻时间之后,那清秀男子等得不耐,笑着询问:“不知上官家主可还满意这条手臂?说实话,这是我神机门近年最好的作品之一了,不但可以当成正常的手臂使用,它的威力也相当于五品法器,卖相也不俗。
上官家主有此物之助,不但不会折损战力,甚至还可更胜于前。我给您的开价也很公道,童叟无欺。”
上官神昊面色冷漠,看了那清秀男子一眼,随后吩咐候立在旁的管家:“带他去账房,给钱!”
清秀男子闻言一笑,随着那管家离去。
就在两人走出院门之际,清秀男子望见一个面如满月的年轻人走进来。
清秀男子认出这是隆家的大少隆衡。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此人的左臂,随后一声叹息。
可惜啊!
这手臂续上了,否则又是一笔大买卖。
隆衡走入院中,也望着上官神昊的左手,凝神注目。
上官神昊却将这只金铁手臂一收,藏入袖中:“西山堂的事情,可已办妥?”
隆衡微微一笑,将视线收了回来:“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新年之后,剩余的二十个商号,也会从西山堂的店铺退租。他们也已承诺,尽量不在西山镇内做任何大宗交易。
我可保证新年之后,楚希声他们在西山镇收不到任何租金,也收不到任何一笔金额超出一两魔银的进城税。”
上官神昊闻言却皱了皱眉:“仅是如此还不够,那些西山的乡豪世族呢,他们怎么说?”
隆衡闻言苦笑:“目前只有三家同意联手抗税,还不成气候。那位少年霸刀还是有点声威的,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上官神昊的想法是策动地方豪族合力抗税。
未来数月,西山附近的人头税与田赋收不上来,那就可将这笔钱,栽在楚希声这个‘乡正’的头上。
郡中可名正言顺的对楚希声下手。
不过这与退租的情况不同,退租只是不与西山堂做生意。武装抗税,却是与西山堂正面为敌。
问题是铁旗帮的威慑力十足,楚希声更是以八百选锋堂精锐拿下西山,逼迫上官神昊三刀六洞,自断手臂的人物。
那些地方豪族有顾虑很正常。
“让沈周想想办法,沈家在西山镇经营数百年,他在那边人头熟。”
上官神昊唇角微扬,眼瞳现出一抹厉意:“除了这些地方的乡豪世族,可以再挑拨一下那些西山猎户。以前刘定堂是靠着西山郡军与白云寨,九把刀这些西山盗匪,掌握黑白两道,才能顺顺当当的从他们手里收取血税,可楚希声凭什么?”
隆衡双手抱胸,微一摇头:“沈周至今都不愿见我,他对于你我当日的袖手旁观,很有怨气。”
“他有什么资格报怨?月前我被逼断臂,他又何尝对我家伸过援手?”
上官神昊嘿然冷笑:“不愿见,那就让他家的管家转告,他想拿回西山,重建罂麻谷,那就得出力。你说得对,似沈周这样人,只有逼他们一逼,才能让他们亲自下场。你我与铁旗帮殊死较量,岂能让他们做壁上观,当个看客?”
此时他却发现隆衡的神色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上官神昊不由冷哼了一声,眼神不耐:“你想说什么?有话就说,不要故作姿态。”
“只是不知当不当说。”
隆衡目光凝然:“有件事很奇怪,我有点把握不定。这三天当中,楚希声正在西山一带,还有城东码头的北面大肆购买土地,或是用他名下的上等良田,与各家乡豪置换田土。
我来之前去郡衙看了,年节之际,衙门已经落钥,那些文吏本该休沐,却被他用银子请了回去,给他修改田籍黄册,他这次买的土地很多,足有七百余顷。”
上官神昊闻言一愣,神色不解:“此子意欲何为?他买下这么多田地,难道欲以种田为生?还有,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一个黑帮堂主正业不干,去乡下种田,岂非笑话?
“钱是从左青云处借的,三天前左衙内为此抽走了两家银号的存银,给他凑了足足九万两。”
隆衡语声若有所思道:“关键是,他买的土地,全是临西山一侧未经开垦的荒地与下等田,我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上官神昊也很奇怪,这显然是一本亏本的买卖。
哪怕这些荒地成功开垦出来,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赚回成本。
他随即就不在意:“不管他,你我只需将既定之策落实即可。”
他要让楚希声,没法从西山镇获取一钱一两。
铁旗帮可以占住西山镇,却必须每月拿出十万以上的魔银,去填这个无底洞。
听说楚希声还关掉了西山堂名下的青楼赌馆。
此举同样蠢不可及,省了他不少功夫。
※※※※
在铁旗帮总舵,铁狂人也同样得知了楚希声,在西山附近大肆购买土地一事。
他看完郡衙那边传来的消息,不由头疼的揉着额角:“下个月,让账房那边准备三万魔银。这笔钱由我私人出,不从公中走账。”
这个小兄弟,确实是智勇双全,仁义无双,不过这经营产业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啊。
“这笔钱,是准备拨给西山堂?”
此时松风剑林石就在一侧,他不禁眉头大皱:“可你的秘药怎么办?北面已经有主材‘苍山虫’的消息,想要购得此物,这需要一笔不小的银子。”
铁狂人神色平静,语声淡然:“也就是延后一个月,西山堂即已拿下,就绝不能垮!”
“可你错过了这次的‘苍山虫’,不知何时才能再凑齐完整的四品秘药。事有轻重缓急,你现在的元功修为,才是最紧要的。”
林石微微冷哼:“此人不但有洁癖,也天真单纯。不碰罂麻就罢了,我没想到他连青楼赌馆都不碰,这样的人,他就不适合做一堂之主。”
铁狂人却感觉这个老兄弟的言辞有些过了,他睨了林石一眼:“小楚自有他的想法,何况我们铁旗帮的根基在江上。稍后从帮里面拨几条船,给几个老掌柜,西山堂还是能维持的。至于苍山虫,我或可厚着面皮找兄弟们借——”
不过铁狂人语音未落,就听铁笑生忽然开口道:“谁说他不会经营?这小子就是个天才!”
铁狂人与林石,当即向桌对面的铁笑生侧目以视。
“你们再看一看郡衙林主薄给我们递的消息。”
铁笑生将手里的一张信笺,递回到了铁狂人的手中:“你们看他买的这些土地,都连成一片了,从西山的东麓,南麓一直到西山镇,再从西山镇到神秀江畔。”
铁狂人愣了愣神,接过信笺仔细看了起来。
林石则皱着眉:“这土地连成了一片又如何?”
他语声未落,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面色顿时为之一滞。
铁笑生则用手指沾着茶水,在身前的八仙桌上画画。
“你们看,这是西山,这是西山镇,这是神秀江——”
随后铁笑生在这三者之间,画了一条线。
“这桩生意做下来,小楚以后什么都不用做,坐着就可以赚到盆满钵溢。”
此时铁狂人与林石都瞳孔微收,他们二人随即抬起头,面面相觑。
林石惊异不已,铁狂人的脸上,却满满都是惊喜。
※※※※
此时的楚希声,正负手立在神秀江畔,志得意满的看着自己买下的这片土地。
他旁边的一群人,如楚芸芸,陆乱离,舟良臣等,都在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左青云也是其中之一。
这位衙内手拿着折扇,神色饱含无奈:“希声,你确定这些地,能帮你赚到钱?”
三日前,楚希声来找他借钱的时候,左青云颇为惊喜。
他一直对知味居那夜的事耿耿于怀。
身为南街庙市最大的擂主,却护不住自家麾下的擂手。
在楚希声遭遇沈家布局围杀前后,他甚像消失一样,全程都未露面。
知道的人清楚他那夜是回了郡城,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把楚希声卖了。
左青云自感尴尬,也觉愧疚,都不敢与楚希声见面。
所以当楚希声主动找上门,左青云非常高兴。
这说明小楚没有介意,还当他左青云是朋友!
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楚希声借钱九万两的请求。
左青云不愁楚希声未来还不起。
一位西山堂主,排位六十的青云天骄,不至于连九万两都还不上。
不过这时候,左青云却又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舍不得这些钱,而是怕楚希声被坑了。
这家伙为尽快购得这些荒地,不但出了一倍多的高价,还将手里二百顷的上等水田,也拿去置换别人的下田与荒地。
楚希声却自信满满,他手指着河畔:“肯定赚!衙内你看,我准备在那边建八个大仓库,再在南面建三条街,一百二十多家店面,以后坐收租金,都能月入两万魔银,未来这里说不定就是个小古市集。”
左青云无言以对。
他看了看这片芦苇密布,杂草丛生的荒凉河畔,忖道别人傻了才会在这里租仓库,租店面。
他有点想要伸手去摸楚希声的额头,想要看这家伙的脑袋是不是被烧糊涂了。
不过就两个男性而言,这动作又太亲密了。
楚芸芸与陆乱离对视了一眼,陆乱离‘呵呵’冷笑,忖道这家伙简直想钱想疯了。
楚芸芸则暗暗一叹,忖道自己是该存点私房钱了,不能全给楚希声败掉。
否则他们两人的七品秘药与修法材料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李神山领着一位胡须灰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走过来。
这老者六旬左右,却在这寒冬腊月的当口穿着一袭青色短衫,一身结实的肌肉将衣衫撑得高高鼓起,浑身肌肤黝黑,显得极为健壮。
不过老者的面色黑沉,神色不愉。
他是被李神山强请来的,后面还站着几个西山堂帮众,都手按着刀盯着他。
李神山走到楚希声面前,大喇喇的一礼:“堂主,我把你要的人给请过来了。这个梁真,据说就是秀水一带最好的河工。他以前在东州都水监做过都水长丞,还曾奉诏参与疏通洛南大运河,担任水工主薄。”
楚希声看着那老人,不禁微微一愣。
看不出来啊。
都水长丞是八品官,可这老人的装扮,却像是老农似的。
楚希声面上含笑,端端正正的朝着此人一礼。
他知道对方心有怨气,所以开门见山:“梁老!实不相瞒,楚某想要在西山镇开一条小运河,手下却没有熟悉河务河工之人,需得寻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练河工襄助此事。我这些部属应该是听闻梁老大名后登门邀请,他们不知礼数,还请梁老爷子勿要见怪。”
老者原本冷笑不已,神色不屑。
可当楚希声说到一半,他就浓眉一挑:“运河?什么运河?”
“当然是西山的运河!”
楚希声神采飞扬:“起于西山东麓与西山南麓这两处,汇集西山众多溪泉,聚而成河,运河绵延二十五里至西山镇,然后一路向东,再经五十五里至此处,汇入神秀江。我要这运河面宽二十丈,水深三丈,可以并排通行五千料的大船。”
老者闻言,顿时眯起了眼:“从西山直达神秀江?这倒是一件有益于生民的好事。不过这很难办,沿途要经过十几家地主豪强的田土,阁下怕是难以协调各方。还有,运河是何等大事?秀水郡衙只怕也不会坐视。”
“此事梁老无需担忧。”
楚希声一声轻笑,他拿出指点山河的气势,一手指着西山方向:“我总共买下了七百余顷地,从西山一直延展到神秀江畔。最宽四十丈,最窄也有二十八丈,且地势下行,一路贯通,挖一条二十丈宽的运河绰绰有余。
试问我在自家的土地上挖池塘挖水沟,关地方官府什么事?与那些地主豪强又有什么关联?所以我现在只想知道,如果我要在一个月内,挖通这条运河,大概需要多少开支?”
挖一条深达九米,宽六十米,长八十里的运河,放在现代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不过这世界的人力气很大,九品武修比比皆是,且不缺铁器。
左青云听到这里,不由一阵呆滞:“运河?这就是你说的一次投资,坐享终生的收益?”
楚希声点了点头:“正是此意,日后我这运河,通一条五千料的船,就收一百两纹银。沿途的那些地主要从我这运河取水,每浇灌一亩水浇地,就得给我一百文钱,你说这生意做不做得?”
预计挖通运河之后,他还能余下二百顷上等水田。
楚希声又侧过头,看向了后方的舟良臣:“良臣!如果西山里面的那些药材与大木能够运出来,你们家有没有兴趣在这边开个商号?”
舟良臣绝非不通经济之人,他不假思索:“我会去信,向父亲禀明此事。”
他又满含佩服的朝楚希声一抱拳:“此河一开,堂主确可日进斗金,一天收入四千两魔银不成问题。”
这其实是最保守的估计。
关键这运河,还能带动整个西山的方方面面。楚希声与西山堂的产业,也能赚钱。
楚芸芸与陆乱离听到这里,不由一愣。
听起来,这运河的钱景似乎很不错?
在她们的身后,刘若曦的神色更加佩服。
她就知道,恩公她智慧深远,绝不会令人失望。
楚希声哈哈大笑,志得意满。
此时老者眸中也透出精芒,他陷入凝思:“堂主如果真把这些土地买下了,事情就好办的多。至于具体工费,我得沿途勘探过才能算清楚。
不过以我的初步预估,一个月绝不可能,从明年元月十六动工,怎么都得一个半月。再以雇佣六千位九品武修来计算,各种资费不会少于三十五万两。”
楚希声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无奈的挠了挠脸。
这条小运河的前景很光明,过程却是曲折的。
以西山堂的财力,肯定没法办成此事。
所以他接下来还得再拉一点‘投资’。
这事其实好办,他已栽下了梧桐树,何愁引不来凤凰?
只要他舍得三成股,光是临海舟氏,就可以把这笔钱包圆了。
如果他向临海的路家与应家开口,他们也会趋之若鹜。
问题是这一次,他着实借贷了不少钱。
这运河确能日进斗金,可他想要还完债务,怎么都得三五个月时间,短时间内还看不到钱。
左青云则是眉眼大动,他已经在等楚希声开口,看能不能在这条运河中占一些股份。
哪怕不占股,只要在这以后的运河口占下一条街,也能让他满足。
这确实是一个坐着数钱的买卖——
※※※※
楚希声恨不得在一夜之内,就将这运河挖好通航。
不过这显然做不到。
年节之际,即便他有钱都雇不到人。
真正动工的时间,需得等到元宵之后,在这之前,还有勘探,储备石料与各种工具之类的筹备工作要做。
不过楚希声倒是不用为这事操心了。
铁狂人当天就将铁笑生派过来接手运河,帮他操持此事。
这位铁旗帮副帮主不但一身战力仅逊铁狂人,还负责铁旗帮所有的船运生意,是经营上的一把好手。
铁狂人对楚希声的运河计划却不甚满意,他大刀阔斧,将运河水深扩展到四丈,宽度增至二十八丈,还准备将运河往秀水郡西南方向的两个县城延伸一百余里,将之连成一线。
使得这运河可并行通航两艘万料大船,并辐射周围数百余里,二百多万人口。
楚希声对铁氏兄弟的意图洞若观火。
铁笑生亲自代他操持运河,可不仅仅是为这条河的钱景——
铁旗帮以江河水运为根基,铁旗帮的战船开到何处,势力就能延伸到哪里。
而这条运河一旦通航,整个秀水郡城,都在铁旗帮的指掌当中。
不过如此一来,不但竣工的时间延后到四月,这工费也水涨船高。按照梁老的初步计算,竟高达一百九十万两魔银,让楚希声瞠目结舌。
幸在他已无需为工费忧心。
临海舟氏果然大为意动,舟象山当天就带人赶了过来,且一家就投入了三十五万两,占了一成股;其余路氏,应氏与水云宫几家,也都陆续前来,投入达八十万之巨。
剩余的部分,铁笑生纠合铁旗帮十七位堂主的私产,又拉拢了一些秀水郡地方靠得较近的商号全数包下。
楚希声则需让出这条运河的六成股份。
楚希声非但不觉不满,反倒颇为欢喜。
他未来的收入不会因让出股份减少,反倒会增加许多。
且私挖运河这种事,还是很招官府忌讳的,也会引来各方觊觎。
他一个区区八品上,吞不下这条日进斗金的运河!
而如今临海的诸多世家一入局,就可令秀水郡衙不敢妄动。
有铁旗帮的武力镇压,则可令地方上的势力退避三舍。
楚希声还额外转让给左青云半成。不但偿清了欠账,还从这位衙内手里拿到了三万两魔银。
左青云挺不好意思的。
按照各方投入的资金来算,这半成股就价值十七万两以上。
这条运河一旦开通,每日通航的万料大船怎么都不会低于一百艘,其余小船更不计其数,这收入极其可观。
不过楚希声将他当成了天使投资人,坚持要给。
等到各方将这份运河方案商定妥当,已到了除夕。
是夜楚希声与铁笑生,左青云,舟象山,舟良臣,李神山等人一起把酒言欢,猜拳行令,歌吟笑呼。
楚希声的酒力还是不行,喝到一半就倒下了,人事不省的伏案呼呼大睡,让楚芸芸眉头直皱。
直到深夜时分,城外寺庙响起了钟声,这酒席才散场,一应人等才脚步蹒跚,醉意熏熏的离去。
等到这院内寂静无人,楚芸芸就立在走廊边,她背负着手,目眺远方,神色怅惘。
正当楚芸芸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叹时,楚希声却忽然从桌案上起身。
他神色轻松,若无其事的走到楚芸芸身后:“怎么突然就长呼短叹的?这可不像是你秦大将军,是除夕之夜,让你想起了家人?”
楚芸芸颇为惊奇的回望:“你没醉?刚才是装的?”
这可不地道——
楚希声就‘嘿嘿’的摸了摸鼻梁:“当然是装的,这些人不怀好意,死命的灌我一个。我如不装醉,今夜有的是罪受。”
他可不会再重蹈数日前的覆辙。
楚芸芸哑然失笑,随后又转为自嘲,她仰望星空:“新年之夜,是有点伤感惆怅,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不过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家人?”
她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真是失败透顶。
走到这个地步,竟是四顾无援。
她没法再信任她的那些亲人。
只有最亲近信任的至亲,才能让她毫无防备的踏入陷阱。
也没法相信她的故旧好友。
当日宴中也有两位好友在,可他们都选择了旁观坐视。
更没法信任她效力的君王,大宁中兴之主建元帝。
如果没有建元帝的允许,那些人怎么可能合力对她下手?
楚芸芸至今想不明白,为何鸟未尽而弓先藏?
“你身边还有我。”楚希声眉梢微扬,果断的抓住了楚芸芸的小手。
让他吃惊的是,楚芸芸居然没拒绝——
楚希声心中窃喜,面上却是肃穆凝然:“最多八年,我们一定能返回京城,将所有的事由查到水落石出!了结你我所有的恩怨。”
他会在这八年之内尽力攀登一品,帮助楚芸芸恢复修为。
楚芸芸看了楚希声一眼,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在这个世界,也只有她眼前这个少年,能够让她发自心底的温暖起来。
楚希声的话,更仿佛有股魔力,让她惆怅的心绪迅速平复。
“八年太急,你的武道还需时间沉淀。”楚芸芸微一摇头:“不过我信你!”
她用力回握,感受着楚希声那坚实有力的手掌。
楚希声则面色僵硬,感觉自己的骨骼快要被捏碎了,他忙转移楚芸芸的注意力:“对了,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可已准备好了?”
楚芸芸果然分神,她从袖中拿出了几件东西:“早就备好了,模仿我幼年的文字与真意图,仿制而成。不过我不知做旧之法,还有破绽。”
楚希声看着她拿出的这些书册,画轴,唇角又浮现起了一抹笑意。
此时恰好又一声除夕钟鸣从远处传至,楚希声的神色忽然就变得复杂起来,他也想起自己前世的家人了。
随后楚希声就也暗暗一叹,收起了思绪。
他前生已了无牵挂。
虽然遗憾于自身的过劳早死,辛辛苦苦赚得钱都便宜银行。可终他一生,无愧于人。
现在只余楚希声,还有——
楚希声看向了楚芸芸。
——还有他眼前之人。
而此时楚希声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手牵佳人之刻。在数十里外的城东码头,剑藏锋与雷源正带着一群正阳武馆的留守武师立在船埠上,远望着一艘缓缓靠近的三层楼船。
这楼船一靠岸,船上就走下一人,那是一位穿着青色道袍,五官冷峻的三旬术师。
剑藏锋笑着朝此人抱拳:“宗师弟!”
雷源与他身后一众人等,却面色凝肃,朝着这位大礼一拜:“吾等参见特使。”
他们眼前此人,是无相神宗术师院真传弟子,也是前来寻觅‘血睚刀君’传人的特使宗令书。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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